沈西城

日本作家寫的散文,往往自成一格,我喜歡的有三浦哲郎(1931—2010,名作有《忍川》)、福永武彥、立原正秋、古井由吉、五木寬之、曾野綾子、吉行淳之介……眾家作品,我看過不少。1973年冬天,我習日文僅一年,普通文章已能看懂,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動手翻譯近代作家散文。如何挑選才好呢?摸不着頭腦,日文老師多谷女史熱誠地介紹了三浦哲郎的隨筆集,說︰「這裏面有不少好文章,你不妨挑一些來翻譯,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好了!」那本隨筆集共收錄了六十則短文,內容圍繞着身邊瑣事,當屬「私小說」範疇。閱讀了,半懂半不懂,卻很是喜歡,仗了字典之助,加上多谷老師的臂助,逐一翻譯起來,第一篇便是《風鈴》。

日本人都喜歡風鈴,掛在簷邊,微風飄過,響起清脆回聲,足能蕩滌心靈,步入禪境。三浦先生對風鈴獨有癖好,家中收藏了一大堆。在那篇短文裏,很細膩地敘述了他對風鈴的感情,真摯、嚮往。文章寫得真好,短小精悍,並不易譯。我細細翻看了三遍,夜郎自大地覺得已能把握原意,隨即動手翻譯。可一開筆,就碰上釘子,原來愈是精悍的文章,就愈難用第二種文字來表達。三浦文字,簡潔利落,用白話文表達,就會雅意全失,思前想後,以用通俗的文言似乎最佳。不過,這又有點兒失去翻譯的原意了。兜來兜去,最後居然走回林琴南的老路:半文半白,勉強符合了信、雅、達的原則,經多谷老師修改後,1973年秋天在香港《快報》副刊發表 。

《快報》副刊主編劉以鬯先生,到目前為止,我還是許他為最能接納青年作者作品的好編輯,《風鈴》那樣青澀的作品,若挨上一個商業氣味濃厚、對文學全無認識的編輯,說不定不屑看一眼,隨手已拋進字紙簍去呢!劉以鬯先生是青年作家的扶掖人,沒有他,哪會有西西、也斯那樣優秀的作家?如今,3人皆去,哀矣哉!今夜又是雨,幽香三炷,清茶一杯,拈得一詩——「憶昔曾攜手共遊/人生聚首一回眸/風翻舊影雲猶淡/雨洗初心月更柔/老樹無聲秋已遠/長亭有淚夜難留/青山處處皆知己/好夢他年盼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