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光下的裂痕:神性墜落人間。當大衛柯倫維斯飾演的超人從堪薩斯的麥田飛向大都會的鋼鐵叢林時,他背負的不再是氪星的聖光,而是人類的塵土。占士根執導的《超人》(2025)撕開了英雄神話的面紗,將「神之子」拋入凡俗的泥潭:超人會因戰敗蜷縮在廢墟中喘息,血跡在他的嘴角和面頰。他從天上掉下來,這一幕讓人體會到超人的人性和肉身的渺小,甚至需靠超級狗氪圖拖回那神秘的孤獨堡壘療傷。這種「脆弱」並非缺陷,而是慈悲人間的顯影——超人第一次如此像「人」。

占士根以顯微鏡般的視角捕捉神性的裂縫:他與露易絲爭吵後笨拙地煎糊早餐,只因「堪薩斯農場男孩只會做Pancakes」的自我解嘲。這些細節讓披風成為一塊吸飽人間悲歡的海綿,而大衛柯倫維斯的表演恰似晨光穿透雲層——溫暖卻不刺眼,模糊了「簡奇勒」與「超人」的邊界,唯有那雙始終含笑的眼,成為風暴中心的燈塔。

二、宇宙孤兒院:身份政治的暗礁。若說愛是超人的微光,身份認同則是氪石鑄就的枷鎖。占士根大膽顛覆氪星父母的「聖徒」形象,將其重塑為殖民星球的野心家。遺言錄像中,喬艾爾前半段諄諄教導兒子行善,後半段卻厲聲命令他「統治地球、開後宮、擴散基因」。這一設定在DC粉絲中掀起海嘯,卻也戳中移民敘事的暗傷。當難民父母被塗上「恐怖分子」的底色,當養父母被捧為「救世主」,我們更傾向一切父母皆是愛的源頭?超人撕裂於兩種血緣的詛咒:氪星的殖民原罪與堪薩斯的淳樸教誨。他最終的選擇——「你的行為定義你是誰」,而英雄的定義屬於全人類才顯得振聾發聵。

三、眾聲喧嘩:愚昧與良知的角力場。民眾在占士根的鏡頭下從未如此鮮活,卻也如此可怖。媒體如鬣狗般撲向路瑟偽造的「殖民宣言」,民意在24小時內從擁戴轉為唾棄。卓越先生化身擬人化猿猴網軍,用反智口號淹沒城市屏幕。這種「輿論反轉術」精準刺中時代的神經——我們是人也是魔?但微光也成為最後的慰藉。露易絲以調查記者的筆鋒刺破謊言,吉米女友用自拍鏡頭意外揭穿路瑟陰謀,甚至那位在抗議人群中高喊「他救過我女兒」的老婦……這些角色如閃耀的星子,照亮集體的癲狂和思想的荒原。

四、未竟的棋局:權力迷宮的困獸。總統與政府的塑造成為全片最矛盾的隱喻。面對路瑟煽動的戰爭,總統在軍情室中怒吼:「若無法證明超人懷有惡意,就不該貿然對付他!」這句台詞本可成為政治理性的高光,卻被扁平化的決策過程拖入泥沼——當將軍們淪為路瑟的提線木偶,當國際衝突簡化為邊境炮火秀,權力頂端的掙扎終未觸及制度性反思的深水區。 若下一部DC宇宙欲真正扎根現實,白宮需從布景板蛻變為靈魂拷問的刑場。

《超人》的偉大冒險,恰是占士根獻給平凡世人的一封家書。當超人抱着受傷的氪圖蜷縮在農場閣樓,當他說「牠不是好狗狗,但此刻需要幫助」時,神性徹底溶解於一杯溫熱的牛奶。這種「去神化」的勇氣,讓電影超越爆米花敘事的桎梏,直指存在主義的核心:「超人最想要的其實是成為我們——去愛、被愛、在裂痕中編織聯結。」2025年的世界不需要完美救世主,只需一個肯俯身親吻傷口的同類。披風終會褪色,而塵土中長出的溫柔,才是穿越宇宙洪荒的永恒氪星。超人,不分國界。英雄,不分種族。

●何佳霖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