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俠

一進柏林禪寺就找廁所,這讓我很沒面子,感覺對不起眾神佛。

「抄經不?」

愛人看見一處寫着「抄經」的門臉,和廁所離着挺近,這讓我的敬意和愧意同時舉手贊成。

一位三十多歲的優雅女士微笑着說:「不到抄經時間。也可以到隔壁去抄了,一位先生抄着呢。」她還很快端過來兩杯茶給我們。

啟開紅色木門,抄經的屋子真靜啊。一位書法家模樣的老先生正一身白衣地端坐揮筆。十來張書桌均勻分布。每一張書桌上放着一方硯台,一支毛筆,一張寫着《心經》的紙。所謂的抄就是一筆一畫按着字樣描,有點像歌廳裏跟着原聲唱。

我和愛人相鄰而坐,各持毛筆,同在書法紙上寫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特別像兩個參加高考的學生,守着試卷,埋頭做題。不同的是,高考有時間限制,還帶着眾人的期待,壓力如山;抄經完全是修心,快了慢了都行。

即使這樣,抄經的過程也有着爬山的感覺。起初覺得好玩,寫着寫着手酸了,到中間又怕把墨蹭到袖子上,很納悶古人何以寫字從右到左?就急躁,不敢濃墨重彩。寫到三分之二,找到了感覺,有那麼一行字明顯順手,唯有豎的筆畫寫不直,沒力度。寫到「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那一行,筆手合一,人字互融,正得意間,哪知愛人「交卷」了,被勸離場前倒是沒忘給我拍張美照。於是我的字飛了起來,只求速度,不保質量。剩下最後幾個字,才意識到光顧着低頭「爬山」了,忘了看風景,其實沿途好字不少,深悔結尾草率,又開始求真務實,一筆一頓,怎奈確實累了,除了墨比前邊的黑一些,字上並無長進。

把毛筆上的墨汁逼着硯台邊收盡,戴上帽,放在筆架上,蓋緊硯台蓋,喝一口爽口的茶,偷拍一張作業照,拿上手機和圍巾,同上一刻說再見,告別抄經的自己。這就等同於下山了。

愛人正在外屋看佛學視頻,見我出來,立刻起身,走時不忘提醒,有免費的書可以拿。我拿了兩期《禪》。

此次來趙縣,目的是看趙州橋,柏林禪寺是順便落腳的景點,免費抄經已耗掉個把小時。不過帶着剛抄過經的心情行走在柏林禪寺,敬畏感大漲,虔誠度十足,走路都小心翼翼,說話也低了分貝,生怕冒犯神佛。就在這時,一位大媽撲上來鬼鬼祟祟地問:「要香嗎?需要帶路嗎?用給講講嗎?」一顆如水的心頓時沸騰,感覺剛才修的一切還得從頭再來。

六處佛像相隔不遠,尤其值得一看的萬佛樓鎖着門不讓進,時間上算是眾神給予了我們照顧。

有幾個亮點值得分享。一是免費西瓜。在「瓶缽生涯」樓西側北端,有專門的服務人員不停地將西瓜分給路過的各位善信;二是「指月樓」幾個字打動了我,肉眼可見的美,一想,更美了;三是一棵一千三百年的古樹,有一小塊樹皮都快被人摸成銅的了,連它旁邊的一堆樹瘤都透着老神仙的樣子。我對愛人說:「這是李隆基時候的柏樹,可以叫它玉環。」愛人立刻神往地多看了一眼;四是長廊上淨慧長老的簡介和他的詩詞,讓我久久凝視。他一歲半被父母送入湖北黃岡縣汪集仙姑廟,由海善、仁德二位尼師撫養。終生為僧。他的詩詞談不上多有文采,卻透着情懷。比如《柏林禪寺萬佛樓工地雜感》:「經行不忍見高樓,每見高樓事事愁。昨日買磚錢未付,今朝鋼價又抬頭!」一位高僧為廟宇工程遇到資金困難時的無奈躍然筆端,文字淺顯幽默,背後的辛酸卻不是為個人。

出了禪寺門,全是誘惑。門口的豌豆黃不難吃,我買了兩大塊。一家非遺燒餅,有甜的,五香的,椒鹽的,我嘗着椒鹽味的不錯,買了三包。她家驢肉燜子也好吃,可惜貴,我花25塊錢才買到兩個。我問她:「附近還有沒有不錯的特色小吃,想帶些回去。」是想讓她推薦哪家梨或者梨糕好,畢竟趙縣的雪花梨挺有名的。結果此女想了想說:「沒有。除了我們家,沒好的了。」即使這樣,我還是買了幾瓶梨膏糖。

走在去趙州橋的路上,我們不斷回味柏林禪寺,說到一出寺門就做了慾望的奴隸,雙雙決定下次來再抄一遍心經,好好抄,用心抄,抄出心得,抄出境界,得對得起人家景點一片苦心,在流傳兩千多年的文字裏,修一顆平和慈悲智慧乾淨之心。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