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坤堯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教授

我出生於澳門，祖籍中山石岐，可是一輩子都沒住過中山，不過澳門本來就是中山屬土，山水相依，生活品味基本還是一致的。例如焗禾蟲、舞醉龍，這些中山特有的食品和節日活動，澳門依舊傳承不絕。

小時候一般都在石岐習俗的氛圍中長大。父母及親戚說的幾乎都是石岐話，上課時也遇到幾位說石岐話的老師，聽過標準鄉音。離開澳門以後，有時會被香港的同學刻意模仿及取笑，叫我Macau Friend，用粵語音譯可以說成「麻Ｘ煩」，還要加點地道粗話，才夠傳神。現在我說的粵語要經歷長年累月才能擺脫澳門話及石岐話的腔調，漸趨雅正。有朝一日如果返回石岐鄉間，訪鄰尋里，追尋祖輩故居的足跡，鄉音無改鬢毛衰，到時石岐話可能會大派用場。不過，現在說普通話的場合更多，粵語偶而才微露一兩句。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我第一次踏足內地，首先往訪翠亨村孫中山故居，沒去別的地方。第二次是從澳門去廣州，坐中旅社的小汽車，從早到晚，經過4個渡口，第一個渡口好像就是中山，還在岐江邊上的飯館吃石岐乳鴿。當時還能聽到石岐話的鄉音，親切明白。以後多次參觀孫中山故居，可是父祖輩的鄉下大陂村一直都沒有去過，不好找，也找不到。

大陂村位於石岐東北，屬蓮興社區。「陂」（bēi、pō），音碑，澤障曰陂，訓為池塘、山坡。近年大灣區交通方便，四通八達，有一次路過東裕路，從微信地圖上找到了大陂村的名字，後來沿着手機引路，徒步半小時，經過興中路、孫文東路、中山巿政協、蓮塘路、厚興直街，結果真的到達大陂後街、大陂涼亭、大陂正街、厚興文化廣場等。村口豎立高聳的牌樓，上載對聯：「厚德載物年年旺，興業為民歲歲歡。」也就是村民最樸素的願望。村子裏停了很多汽車，傳說中的農田蕩然無存。「老榕樹蔭華光廟，禾穀神祠訪孑遺」。

大陂正街1號有禾穀古廟、華光廟、觀音殿三座廟宇，代表村民的基本信仰。禾穀古廟供奉姜嫄，生下后稷。后稷教民稼穡，發展農業，為周朝祖先。《詩經·大雅·生民》說姜嫄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意思是說姜嫄踩着上帝腳印的大拇指而懷孕生下后稷的，自然是母系社會古老的傳說。《詩經·魯頌·閟宮》也說姜嫄「上帝是依，無災無害。彌月不遲，是生后稷。」可見姜嫄品德純正，得到神明的庇祐，懷孕的時間夠了，順利生下孩子。這兩首詩都在讚揚姜嫄的德性。

屈大均《廣東新語》：「香山村落多祀禾穀夫人，或以為后稷之母姜嫄云。予謂里有社稷，社，土神也；稷，穀神也。祈年報賽，以二神為歸足矣。乃立淫宇而享祀。」屈大均認為民間祭祀、社稷二神就夠了，以禾穀夫人取代后稷，過於浮誇，沒有必要。中山現存城東三溪村的「禾穀廟」，城西的龍頭環村的原廟已經塌毀，城北大陂村的禾穀夫人像則遷移到華光廟的側殿禾穀古廟中，乃全國所僅見。

禾穀古廟對聯「禾穀鴻海宇，稻稔護民生」，以種稻為主，祈求豐收。廟裏神盦兩旁的直幡都寫上「威靈感應和穀夫人」，而神盦上頭的橫幅則寫「和穀夫人」，「禾」 「和」不分，寫錯字了，未免大意。石岐人專祀禾穀夫人的信仰，可能代表姜族後裔的支派南下，在石岐開枝散葉，特請姜嫄作大地的守護神，香火不絕。

最近，我又走訪母氏的故鄉張溪村，位於湖濱中路，路口也豎立一座牌樓，易於辨識。張溪村在石岐北部大信社區，原有的河涌現已不存，闢為馬路及菜巿場，旁邊的土地公更是民間的守護神。張溪路不長，很快就可以走到岐江邊上。岐江水清，草木青蒼，鷗鳥飛翔，挨着江邊可以一直走到岐江橋，也就是石岐的巿中心了。聽說祖輩就是從張溪村坐船出發沿着岐江去澳門的，「悄立河涌風景異，石岐喚渡草萋萋」，不禁回想八十年代初期過渡的感覺，浮想聯翩，恍惚相似。

（本欄目逢周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