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要描述一種事物的時候,必須使用詞語或者概念。比如觀念繪畫、新表現、新具象,即使是抽像繪畫,也要用冷抽像、熱抽像等概念。概念是什麼?為什麼要使用概念?概念就是名稱。好比國家總統,有叫特朗普的,有叫奧巴馬的,有叫馬克龍的。如果只是叫總統,沒有具體的名字,那就無法表達誰是誰。但是概念並不真的就代表內容。熟悉一個名字,並不等於熟悉那個人。比如北京上海和紐約這些地名,你多麼熟悉它們,但如果你沒有去過,沒有閱讀過與之相關的內容,那些名字就只是名字而已。因此,名字最多算是一件事物的入口。但在當代的美術評論中,由於很多藝術與藝術無關,也和形象無關。所以就必須了解發明概念的人的說法,學術的話叫理論。只有他們擁有唯一的解釋權。可惜,大多數中國人不懂這個。有些所謂當代藝術理論權威,以西方當代藝術代言人自居。他們動輒就用別人的現成概念來評論中國藝術家。比如給中國藝術家戴一頂表現主義繪畫的帽子,這個藝術家就被成功了。其實他是用愚蠢的方法殺了這個藝術家。就像把方力鈞叫成約翰。把毛焰叫成查理一樣,方力鈞和毛焰就成了那些叫約翰和查理的人。最要命的還不在這裏,而是在否定了中國畫家獨特的內容和貢獻。雖然那頂帽子在自卑的中國人眼裏是被光榮了,但是在西方人那裏卻受到鄙視。最好的結果是增加了人家的自豪感和寬容心。就像劉德華看他的模仿秀們那樣,心裏是無限的喜悅,眼裏是幽深的悲憫。我懂這個道理,所以老早就把寫的書叫「將錯就錯」,把版畫教學理論叫「32種刻法」。讓讀者一看便知道它們是唯一的,是獨創的。
我今天是要為一個好朋友,一個集書法、詩歌和評論於一身的青年才俊寫一篇小文。他叫王灝。自古中國優秀畫家、作家和詩人大都不是職業的,而是業餘的。譬如顏真卿、蘇東坡和趙孟頫等等。這一點和西方不一樣。王灝的字寫的好,但他大學學的是畫。他畫的好,但他卻去經商了。我知道他這兩年做了幾件大事。一件事是阿富汗國家博物館館藏文物在華巡迴展覽,並在清華大學博物館舉辦「西方繪畫五百年」展覽。另一件是伊朗國家博物館在故宮的大展,可以想見他有多忙。但是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畫了這麼多畫,而且畫的非常好。好的東西通常是有標準的,有標準的東西都是傳統的。因為標準總是被前人制定出來的,所以比較潮的評論家常常是瞧不起好畫家的。這個我理解,但是不讚同。我喜歡好的東西,而且知道好是永恆的,它是上天的標準而不是人的標準。當我們的行為和創新符合「好」時,心情就美滋滋的,相反就會難受。王灝的作品不僅僅是好。它的獨特性和創造性是我想要探究的內容。但是他的這批新畫很難用詞語和定義去描述。譬如在他的畫裏彷彿有山水,但又不是山水。既像風景,又不是風景。畫中雲非雲,霧非霧,水非水,山非山,樹非樹,天非天,地非地,情非情,思非思,所謂像雲像雨又像風。這種方法既奇特又平常,既熟悉又詭異,不具像不抽像,不敘事,不觀念。其語不漢語,不英語,不鳥語,不人語。我稱他的這種方法叫「雲創作法」。雲不測,雲難測。他或聚或散,或靜或動。或輕聲與風吟唱,或高聲與雷雨咆哮。他不是意識,是下意識。不是思想也不是意念,只是一張張潔白的宣紙,被王灝的一支中國毛筆演繹成變化萬千的墨戲。我能感覺到王灝以其生活所歷的風雨坎坷,結合他好學多思的長期努力,他已經可以在如天的白紙上呼風喚雨。如槍的毛筆上所向披靡。
有意思的是:在歷史上,每一次繪畫的進步都是有規律的:就是打碎概念的禁錮回歸繪畫本體。此規律千古不變。祝賀王灝進入了繪畫中人跡罕至的境界:既好又奇的境界。願你用「雲創做法」畫出更多更精彩的作品。
王華祥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世界學院版畫聯盟主席、原中央美術學院造型學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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