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左邊一個米,右邊一個參,朝中間靠攏靠攏,走到一起即是「糝」。字詞典中,「糝」有兩個讀音:sǎn或shēn。在臨沂方言中,這個字卻念sá。

糝的做法,大同小異。在臨沂,城裏和各縣區,街巷中常見糝館。甚至就連一些偏遠鄉鎮,想喝頓糝湯也非難事。許多村裏人,早飯也是一碗熱氣繚繞的糝湯。

在臨沂,黑夜總是被糝香驅散的。凌晨三四點鐘,咕嘟咕嘟沸騰的糝湯,就把店舖的燈撥亮,用香味為路人標記着方向。糝香混着暖氣,愈飄愈遠,直到點亮天際,饞醒陽光。每天早晨,一碗熱乎乎的糝湯下肚,舒服勁兒,如沐春風。大學時,一位臨沂的女生,突然拿着刊登有「糝」的報紙神秘兮兮問我:這字念啥?還特意補充說:等有機會去我家玩,我請你喝。那會兒,學校周邊沒有賣糝的店舖。周末閒逛,其他街巷中,早餐挺多,也沒見過賣糝的。在濟南,想喝碗糝湯,並不容易。

糝的起源,有兩種說法。東晉王羲之因病臥床,久治難癒。經常受其接濟的一對貧困夫婦得知消息,把家中僅有的一隻老母雞殺了,特意加了些祛寒發汗的藥,想給他煮頓雞湯喝。等幹活回來,見雞湯煮糊了,只好又加了些麥仁啥的,繼續燉煮。王羲之不好推脫老婆婆好意,勉強喝了幾口黑乎乎的「糊粥」後,狀態竟然立時好轉。他見米和雞肉熬煮的「糊粥」效果不亞於人參,故而提筆寫下了米參,後人合二為一,是為「糝」。還有一個說法,乾隆皇帝南巡至臨沂郯城縣馬頭鎮時,面對各色貢品,唯獨對糝感興趣,問:「這是啥?」跪着的官員不敢抬頭,聽到皇上「金口玉言」,趕忙點頭應和「這是啥(糝)、這是啥(糝)」。糝因此流傳。

老家在平邑一處偏遠山村,而後小鎮、縣城、濟南求學。不是沒有,就是沒時間,沒機會。早知道糝是臨沂名吃,其為多音字,但字詞典中卻沒有臨沂人口中的sá音。真正喝到美味糝湯,卻是大學畢業返回平邑工作後。小鎮上開有兩三家糝館。鎮中心紅綠燈西和南不遠有兩家,現在居住的小區外拐角處一家。糝湯的製作,很具煙火氣。薄肉片、胡椒粉、麥仁、骨湯,這些幾乎都有。有的店舖還每碗加個雞蛋,放些葱花或香菜碎。

有次去縣城開會,車至相鄰的銅石鎮時,見路邊有家糝館正營業,看看時間還早,便停車進去。老闆年齡不大,約莫30多歲。我們要了4碗糝湯,切了兩個油餅,盛了幾碟小鹹菜。老闆娘切餅時,老闆站到凳子上給我們舀糝湯。他舀湯,乾脆利落。一手端碗,另一個手拿起一個雞蛋,朝桌沿輕輕一磕,懸到碗上十幾厘米高,拇指和中指一撮一錯,雞蛋殼瞬間張開口,蛋清和蛋黃趁機脫落碗中,再迎頭澆上一勺滾燙的糝湯,便被沖成了絲絲蛋花。熱到有點燙嘴的糝湯,喝一小口,滿口鮮香。肉絲湯中游,蛋花靉靆飄,無比嫩滑。

早餐,糝湯是靈魂。搭配的,要麼小油餅,酥薄多層;要麼新炸的油條,外脆內軟;要麼小餡餅,滋味濃郁。再有一碟小鹹菜或韭菜花,回味無窮。一頓熱乎乎的肉湯,把清晨的身體烘暖,把全身筋骨伸展,把一整天的精氣神引燃。臨沂的糝,與古時的糝,似是而非。《禮記·內則》稱︰「糝,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與稻米二,肉一,合以為餌,煎之。」書中的糝,與臨沂人做的糝湯,確有相似處,細品,又很不同。臨沂的糝,更像糊粥,一個糊字,是靈魂中的靈魂。多少年來,糝館在臨沂一家接一家地開。大街小巷中,裊裊糝香成為臨沂城早晨沒有色澤的炊煙。它以獨特的滋味,繚繞着臨沂、溫暖着臨沂、舒服着臨沂,成為城市裏一抹頗具特色的舌尖上的人間煙火。

糝,作為山東魯南的傳統名吃,在臨沂、濟寧、棗莊一帶很受歡迎。雖然它是以臨沂方言之音在口口相傳,有點兒拗口,卻絲毫不影響其美譽度。糝湯之中,肉香、米香、蛋香齊備,熱、辣、鮮兼有,飽腹還保健,堪稱是「藥食同源」的一個完美詮釋。凌晨,早上,尤其在冬日,一碗熱氣騰騰的糝湯,用熬煮了大半個晚上的特殊香味,大大方方地喚醒一城的人們,用其豐富的滋味兒,碰撞你我他的味蕾,抖擻起滿城滿市的精氣神。喝完糝,一抬頭,整個城市已日出東方、朝氣蓬勃了。

古往今來,南來北往。在臨沂,新的一天,總是從一碗糝湯開始的。那些糝館,好比晴空夜晚的繁星,一個不注意,散落城中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