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 倩

伊朵長大了。乙巳入夏最熱的那天深夜,睡前刷小紅書,我一眼瞅見了她更新的漫畫,應該是雪瑞納斯,還很貼心地為暑假「營業」打出了預告。驀地,我睡意全消,嘴角上彎,被小伊朵的創作熱情所感染。

聽說伊朵酷愛畫畫,業餘時間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但是沒想到她能夠一路堅持下來,並成為繪畫博主,把畫作搬到了網上,收割一眾粉絲的喜愛。我不由得聯想道:上六年級那會兒,我的愛好是什麼?畫水彩畫。我對色彩天生敏感,色彩就像麵團兒一樣,經過神奇點化,炫出無限可能。調料盒、水粉紙、豬鬢筆、狼毫筆、尼龍筆、畫板等,反正畫水彩很敗家,我的校服上經常沾有油彩。平日裏,一寫完作業我就忙不迭支起桌子,專心致志,亂畫一氣,那個過程美妙至極。我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整個樓道裏靜悄悄的,只有我一趟趟小跑,出入公共水室,拎着小桶,洗涮畫筆,然後回家再畫。

後來,我爸嫌我費紙,他在廠裏負責給客戶送包裝袋,不知從哪裏弄了一些透明畫紙,裝訂成冊,供我塗抹。之所以稱作「塗抹」,主打一個隨心所欲,陽光、藍天、草原、海洋,想怎麼布局,就怎麼落筆。我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那隻兔子,對神秘和未知充滿無盡憧憬。

童年的畫作,是與這個世界最初的懵懂對話。每周一堂的美術課,是我的巔峰時刻,田老師在講台上展示和點評我的畫,比吃棒棒糖還要甜,課下收起來還為同學們做畫展,一進校門就能看見自己的畫作,是件多麼自豪的事情。

年代不同了,電子產品陪伴下長大的伊朵,借助網絡打開一扇視窗,漫畫與大家分享的同時,也會收穫意想不到的驚喜與感動。伊朵的漫畫中,有一組是《小馬寶莉》裏的6位主角,分別叫「蘋果嘉兒、雲寶黛西、珍奇、碧琪、紫悅、柔柔」。在她眼中,碧琪是草莓果凍味的,玫紅的靚麗溢出馨香;珍奇是一塊葡萄硬糖,葡萄紫的眼眸流露一抹憂鬱;蘋果嘉兒是清爽的氣泡葡萄酒,陽光暖色系勾勒出軟萌形象。不過,我最喜歡她筆下央視元宵晚會上的哪吒、敖丙組合頭像,哪吒的勇敢、敖丙的溫柔,她用乾淨的線條、簡單的色塊呈現,平添幾分稚趣,構成純真童年的鏡像,水瓶座的個性和求索淋漓展現。

畫畫是另一種寫字,我癡纏地想道。抑或說,畫畫與音樂、文字一樣,都是心靈這條小河的緩慢流淌——那些線條、色塊、比例構圖、局部着色,都是童年最純粹的語言。伊朵和我說過,有一次期末考試語文作文被扣了分,明明有把握,自己很不解,去找老師詢問。這樣的場景,我何嘗沒有經歷過呢?有一年學校舉辦硬筆書法比賽,出成績張榜的那天下午,我闖進了劉老師的辦公室,「老師,為什麼第一名不是我?」他習慣性地扶了扶黑邊眼鏡框,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次第一名給了六年級的潘同學,你明年還有機會。」那天放學,我不知道怎麼挪着腳步回的家,一把擼下紅領巾,趴在床上哭到睡覺,破天荒地第一次沒寫作業。

多年後,當我躺在病床上,也曾想起這一幕,感慨自己的不服輸。那天,我對伊朵說:「這次汲取教訓,更好的機會在後面等着我們。」實際上也是說給自己聽。

詩人帕斯捷爾納克在其自傳《安全保護證》中的一段獨白,我經常想起:「少年時代是漫長無邊的。不管以後我們還能活幾十年,都無法填滿少年時代這座飛機庫。我們會分散地或成堆地,不分晝夜或黑暗地飛進去尋找回憶,就像教練機飛回機庫去添加燃料一樣。」實際上,一個人的成長是件很酷也很殘酷的事情,一邊戀戀不捨地與童年Say ByeBye,一邊踉踉蹌蹌地邁進成人世界的規則門檻。慶幸的是,課業之餘,伊朵手中還有一支自由且多彩的筆——與天馬行空的想像,遨遊世界的野心,「我的世界我做主」的權杖,構成孤獨王國的全部。她在畫畫,就是在思考,她的癡迷也是她的孤獨與快樂,她就是孤獨王國的酋長。

童年的快樂是無價珍寶,所以這快樂也就變得奇貨可居。伊朵用畫筆和天賦定格美的瞬間,她的快樂亦是很多人的快樂。正如她的個性簽名:「祝你天天開心——這裏是兮米露。」

童年是我們回不去的故鄉,但是童年的快樂,在一次次的溫故中加熱和提純,那是屬於所有人的生命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