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現在一走出辦公室,就會自然向左拐,來到我最喜歡的那段山路上。這條路一直被我所鍾愛的最大原因就在於它的幽靜。今天也是一樣,很多畢業生都離校了,只有零星的幾個學生從教學樓裏走出來,和我碰到。

有一些人看起來不像學生,可能是校友,或是來參加培訓的。他們身上帶着一種市井卻又穩定的氣息,不屬於這裏。那感覺就像是他們因為要被迫住下來,就不得不隨遇而安,然而身上還殘留着過往的、我所不熟悉的陌生感。

好在我馬上就要看不到任何人了。這條山路因為很偏,平時甚少人走。忽然,我有了一個想法,何不聽聽印象派。這裏是大自然,印象派描繪大自然,會不會很棒?這種動力有些遲疑。我有些想又不太想,因為它可能會破壞我現在正在接近的這片山林,因為我正愈來愈清晰地聽到夜裏的鳥鳴,6月份的熱似乎也成了聲音的,傳導到了肌膚,與聽覺通感了。我覺得這或許比音樂好吧?儘管我要聽的是印象派,可身處大自然,其實,要接受任何一種人為之物,也還是有點勉強吧﹗這種勉強是一種直覺。但我知道,它是在抗拒一種破壞自然的可能性,尤其當你面對的是最真實、又是你最愛的。

我想起黑格爾在《美學》當中談論的藝術美,他說藝術美高於自然美,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他在寫的時候一定不是在自然當中,而是在一個房間、一個自家的書房。他在書海中徜徉,因為他是一個標準的學院派哲學教授,純粹的精神性引導他承認抽象作為至高無上的純粹的美。我在書屋也會同意他,可這會兒我在這片林海,兩面的山坡幫助我排斥了那種想要按下音樂按鍵的行動。

不過,一旦動了這個念頭,我就不可遏制地想要這麼幹。我打開了網易雲音樂的列表,裏面有蕭邦,然後我看到了印象派的名字。我頭腦裏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曲目,我只是想做一個實驗。所以,我就隨機點了播放。出現了一首很陰鬱的調子,一開始聲音很輕,逐漸大了起來。前一秒鐘我還在排斥人造的聲音,現在卻像被施了魔法。

不,不是我被施了魔法,是這個山頭、這些樹木,黑森森的樹木像是藏着什麼秘密,成了一個有生命體。就好像我看到睡美人被紡車的針刺到手指之後暈了過去——為什麼手指碰到紡車的針會暈過去?我搖搖頭。不,我想說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3個仙女揮動魔法棒,那個王國跟着睡美人一起沉睡。臣民、國王、宴會大廳,還有包圍着王國的山林,都在魔法棒尖延綿而出的那一張透明的網下沉睡了。但並不是真的沉睡了,山林在一種沉睡的甦醒當中,就好像我們感知到我們的夢。不真實,但是是真實的。

我現在進入的就是這種狀況。就在音樂被我感知到那一刻,整個世界好像變慢了。是真的變慢了。就是一個瞬間。前一秒鐘我還在正常走路,後一秒鐘,我就像是一下子被什麼扯住,我才發現我走得太快了。現在,這個世界像是蘊含着巨大的吸力,充滿一種質感和劇情,等着我來發掘。連黑夜都變得有辨識度了。微弱的光線在變化,我成了這魔法森林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