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度

小品畫一道，素以筆情墨趣為魂魄精髓。古往今來，丹青妙手莫不窮盡畢生心力，研磨錘煉於筆墨圭臬之間。而小品畫，尺幅雖微，卻如「納須彌於芥子」，最是能彰顯畫家「筆精墨妙」之深厚造詣。

中國畫之筆墨，於物事形象之外，別有玄機。其真正價值，非止於事物具象，究其根本，實在於「暢神」之審美境界。所謂筆情墨趣，其神髓乃是一種「心隨筆運，取象不惑」的審美傳達。一根「屋漏痕」般的線條，一團「墨分五色」的墨韻，縱然「捨形而悅影」，暫且離開其所指之具體形質，單就其作用於觀者心源之審美意趣，其抽象之美、形式之韻已燦然可見，此正是中國畫學千古不易之根基所在。

至於小品畫創作中，對神情意趣之追索，常與造型之道相綰結。然此造型，非囿於俗眼之寫實藩籬。石濤在《苦瓜和尚畫語錄》中說「不似之似似之」，抽象與意象實乃造型之「離形得似」之妙境。無論具象、意象抑或抽象，於「形」施以藝術陶鑄之際，皆需「刪繁就簡三秋樹」，施以不同程度之提煉、取捨，乃至「遺貌取神」之根本改造。此或為「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之真諦，亦為藝術形象迥異於自然形象之關捩。故知造型之道，非獨寫實為尊，變形亦具「反常合道」之奇趣與價值。觀八大山人筆下之禽鳥，「白眼向人」，身形奇崛；李苦禪墨中雄鷹，融鷲喙、鷹軀、猛爪於一爐。此等造型之匠心獨運，斷非畫者「形似」功力不逮，實乃刻意求索形象獨特之神情意趣。筆墨經此藝術熔鑄，小品畫所蘊之感染力，自能引動觀者「神與物遊」之情感共鳴，其力未可輕忽。

將小品畫視為大作創作之「試金石」，深具實踐之慧識。慘淡經營乃巨製所需，小品亦非「信手塗鴉」可成。自形象之塑就、「經營位置」之構圖，至筆墨意趣之揮灑，皆需「意在筆先」之一番運籌。那些看似一揮而就的逸品，實則是畫家諸般技藝臻於化境後的「遊刃有餘」。表面的輕鬆寫意，其下正是「廢畫三千」的深厚積澱與「積學以儲寶」的艱苦歷程。故潛心小品創作，實為「九層之台，起於累土」，提升整體創作功力之重要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