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松

說起湖南，大家就會想到湘西的神秘，卻很少有人知道，湘西的神秘其實都來源於世世代代居住在深山中的瓦鄉人。瓦鄉人因其獨特的生活習性、飲食、語言和文化被譽為「湘西遺珠」。尤其是瓦鄉人的語言很特別，早已被語言學界劃為中國漢語方言之一，並且被列為漢語瀕危方言，至今仍為單列的、不屬於任何其它漢語方言的語言系統。瓦鄉語是沒有被歷史完全進化的中國古代語言，依然保留着中國古代秦漢時期的發音模式，是中國語言演化的活化石和見證者，無論從中國語言進化的研究還是從中國文化遺產保護的角度來說，它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社會價值，然而瓦鄉族群卻一直沒能被單獨設為一個民族，瓦鄉人作為一個未被官方識別的民族群體，面臨着越來越嚴重的文化遺產流失和權利保護的挑戰。

幾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大地到處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瓦鄉人因為居住在深山中，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演變中，受傳統皇權政治的影響很小，所以至今還保留着中國最古老、最純樸的生產、生活習性，但也正因為如此，現代瓦鄉人的生產、生活條件與大山外面的其他各民族相比差距越來越大。近幾十年來，瓦鄉的年輕人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紛紛走出大山去外地謀生，他們的後代已經連瓦鄉語都不會說了，更談不上了解瓦鄉文化了。瓦鄉人居住的村落越來越空心化，現在很多瓦鄉人居住的村莊實際上早已是一個空殼。我時常因此而難以入眠，擔心有那麼一天，瓦鄉人連帶着瓦鄉那純淨而古樸的神秘，都只能永遠埋藏在我的記憶之中。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瓦鄉人，我心中總有一種難以推卻的歷史責任感和緊迫感，因此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以瓦鄉湖為背景，以我在瓦鄉村出生成長的生活經歷為線索，寫了幾十篇關於瓦鄉湖、瓦鄉村、瓦鄉人、瓦鄉事的文字，想借此來引起人們對瓦鄉文化的了解和關注。

關於瓦鄉人的起源有這樣一種說法：在很古老的時候，有一對夫婦育有一雙兒女，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姐弟倆都長得漂亮靈慧，討人喜歡，夫妻倆很是得意，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望。

平時夫妻倆夫唱婦隨，勤儉治家，其樂融融。這年，妻子叫丈夫在門前的一塊空地的中央打了一圈木樁，再用竹篾一圈圈像織布一樣圍繞在排成圓形的木樁上面，形成一個桶狀，在樁桶裏填滿肥沃的黑土，種上一蓬陸喳（瓦鄉語，就是葫蘆瓜）。瓜苗長起來以後，她丈夫又在周圍豎起四根柱子，架起一個葡萄架式的瓜篷。陸喳長得鬱鬱葱葱，藤蔓很快就鋪滿了整個瓜架，大片大片的葉子重重疊疊遮得瓜篷下面一點陽光也沒有。可是只結了一個陸喳（通常這麼大一蓬葫蘆藤會結很多個葫蘆瓜），這個陸喳越長越大，越長越長，一直長到了地上，足足有兩米多高。這位睿智的母親預感到要有什麼大事發生，於是對丈夫說：「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只結一個陸喳，而且長這麼大，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陸喳。」於是夫妻倆給陸喳的底部墊上一塊木板，又用三根竹竿給陸喳做了一個三角支撐架，防止它倒下，後來這個陸喳一直長到夫妻倆手拉手都合圍不上那麼大——陸喳老了、熟了、乾了，棕紅色的表皮光滑潤潔，像個巨大的古董。夫妻倆在堂屋裏的邊上放兩塊木方，又在木方上鋪上木板，然後把陸喳的瓜蒂鋸斷，兩人小心翼翼地把這個陸喳抬到堂屋裏，放在木板上……

天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整整下了一個月，到處都是水，很多人都被淹死了，這時，這位母親似乎明白了這個陸喳的用途，叫丈夫拿鋸子來把陸喳從三分之一處鋸開，鋸開後，裏面什麼也沒有，乾乾淨淨的。她趕快找了一些農作物的種子，還有一些食物放了進去，這時洪水已經漲到家門口了，他們倆把陸喳做成的小船抬到門口放在水上，然後把兩個孩子放了進去，她用力往外一推，陸喳載着兩個孩子順洪流而去，這位偉大的母親雙手合十，朝着蒼天拜了兩拜：「感謝上天給了這兩個孩子一條生路。」這時，一個巨大的波浪襲捲而來……

大水漫過了金華山頂（「瓦鄉有座金華山，隔天只隔三尺三」，金華山是瓦鄉區域最高的山峰），除了陸喳裏面那姐弟倆，其他的人全都被淹死了。等大水退去之後，天下一片荒涼，沒有了人煙，也沒有了耕耘。天宮看到這種情景，玉皇大帝就派觀音娘娘下凡去給姐弟二人做媒，勸姐弟倆結成夫妻以繁衍人類。姐弟倆卻怎麼也不肯，觀音娘娘沒辦法，就提議在兩座不同的山頭燒起濃煙，如果兩個山頭的煙纏繚在一起就成婚，姐弟倆沒有吭聲，觀音娘娘理解為默認了，結果兩座山上燒的煙子真的纏繚在一起了……姐弟倆卻說：「我們根本就沒同意。」觀音娘娘只好又提出隔山滾磨的提議，把一副石磨的上下兩邊分別從不同的山頭滾下，如果兩邊石磨合在了一起就成婚。姐弟倆想，這種可能性不大，就點了一下頭，結果兩塊石磨又合到一起了。這時姐弟倆就對觀音娘娘耍起賴來了，說：「這是巧合，不算。」

觀音娘娘想來想去，覺得這也不是強行就能辦成的事情，只好又再提議隔山栽蓬瓜，兩蓬瓜的瓜藤如果相纏就成婚，並且說，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次，不能反悔。姐弟倆想：「這怎麼可能呢？」就同意了。姐弟倆沒想到，結果兩蓬瓜的瓜藤還真的相纏了，姐弟倆認為這是天意，天意難違，就成婚了。

一年後，姐姐懷孕了，滿時月後生下的卻是一個大肉球，姐弟倆想，既然上天賦於了他們繁衍人類的責任，那麼這個肉球就肯定有它的用處……他們就把這個大肉球剁成了肉沫，又捏成一個個小肉丸，找來小石板和完整的瓦片，在一塊小石板上用兩塊青瓦搭成一座小屋（我們小時候，玩過家家也是這樣搭小屋的），在小屋裏放兩個小肉丸，每個小屋封一個姓氏，放在岩邊的姓石，放在楊樹邊的姓楊，放在李樹邊的姓李，放在水邊的就姓江……由此化為不同姓氏的瓦鄉人先祖，從此族群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