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哪吒純屬偶然，在港澳看到哪吒廟香火旺盛，心中好奇南方為何會有哪吒崇拜。」 帶着這份疑問，歷史學家楊斌開啟了一場深入的學術探索。他跨越媽閣廟媽祖信仰、印度毗濕奴神話以及古埃及奧西里斯崇拜等多元文化領域，以全球史的視角，細緻勾勒出哪吒這一形象從外來文化傳播、演變，最終在中國扎根並成為本土神話人物的全過程。今年，楊斌的新書《全球史的九炷香：哪吒、龍涎香與坦博拉》推出之時，恰逢電影《哪吒 2》大熱，這使得這本學術著作成了 「暢銷書」，備受關注。不過，楊斌至今都沒去看這部電影，因為他的關注點始終聚焦在全球史研究上。正如這本書的書名 —— 全球史的九炷香，他希望能以焚香恭迎全球史 「真人」 的降臨；至於這九炷香具體是什麼香，是沉香、金顏香、薔薇水，還是龍涎香，其實並不重要。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河南報道

楊斌現任香港城市大學中文及歷史學系教授，同時也是西泠印社社員，擁有美國波士頓東北大學博士學位，並且是美國歷史學會古登堡獎獲得者，師從美國歷史學會前任主席帕特里克·曼寧。他的研究方向涵蓋中國史、全球史、科技醫療史以及海洋史等領域。其著作《海貝與貝幣：鮮為人知的全球史》榮獲第 17 屆文津圖書獎推薦以及 2012 年《新京報》年度圖書推薦榜。

《全球史的九炷香：哪吒、龍涎香與坦博拉》選取的九個研究主題，涉及海洋史學、物質史、貿易史和藝術史等諸多領域，從哪吒的神話形象到馬爾代夫的海貝貿易，從坦博拉火山爆發到清朝的興衰變遷，跨越亞非歐大陸以及印度洋、太平洋，時間跨度長達上下五千年，向普通讀者展現了一個全球史角度下的平行宇宙——中國。讀完這本書，會感覺到全球史角度下的中國是如此地熟悉又陌生，和傳統史學角度下的中國就像是孿生兄弟，但又完全不同。楊斌一直秉持着用批判的眼光去審視區域史、國別史以及文明史，並致力於對其進行糾正，進而構建起一個有着緊密聯繫、充滿互動，且體現人類共同經歷的歷史研究體系。他尤為側重那些跨地區、跨國界、跨文化的研究主題，同時採用與之相契合的研究方法。這既是全球史當前的發展方向，也是楊斌矢志不渝所堅持的方向。

沉浸式探索完成學術追問

楊斌的學術日常，就是與文字和歷史為伴，進行沉浸式的探索。每天清晨7點，當城市還沉浸在睡夢中時，他便已坐在書桌前，開啟一天的學術之旅了。在那寧靜的晨光裏，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要麼研讀文獻，努力探尋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要麼撰寫學術著作。

他坦言：「我每天都會把自己的想法和靈感記錄下來，然後不斷地去修改、完善。要是想到一句好的話，或者一個有意思的觀點，我就得趕緊在手機或者電腦裏記下來，不然轉頭就忘了。」

在他的研究過程中，靈感常常源於生活的點滴。一次不經意的街頭漫步，一個不起眼的歷史物件，都有可能成為他深入研究的起點。他回憶道：「我之所以會對哪吒感興趣，是因為看到沿海地區哪吒的地位僅次於天后和關公，這和內地，尤其是北方地區民眾心目中哪吒的形象截然不同。在北方，哪吒更多是一個可愛又略帶反叛精神的小孩。那麼哪吒原本的模樣是怎樣的呢？他是如何從佛教裏那個光屁股小孩，輾轉『流傳』到了中國，最終在這裏落地生根，形成自己獨有的形象，甚至在中國不同地區還衍生出了各具象徵意義的形象呢？」

一系列的追問引發了對哪吒前世今生的研究與追溯。對於楊斌而言，文章畫下句號的那一刻，關於哪吒的話題也便結束了。他不會為了「熱點」而去追逐某些話題。「電影至今沒看過，只聽說很好看。」楊斌坦言，哪吒廟也沒有再去追訪過，「只是路過時感覺比以往人多了些。」但楊斌非常樂見電影《哪吒》的熱映。「首先要有興趣，才有可能引發更深入和專業的研究與探討。」

以小物件見大歷史

楊斌的學術研究往往從微觀之物切入，秉持以小見大的思路，以此展現全球歷史的豐富與多元。就拿馬爾代夫的海貝來說，在他的研究中，這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貝殼，實則承載着古代中國與馬爾代夫之間源遠流長的貿易歷史。楊斌介紹道：「馬爾代夫的海貝早在殷商時期就已漂洋過海來到中國了。」 而且，「在元明時期，鄭和下西洋更是帶回了大量海貝，使其成為當時財富與地位的象徵。」 然而，對於海貝在中國歷史中所扮演的角色，學界一直存在爭議。傳統觀點認為海貝是古錢幣的雛形，對此楊斌提出了不同見解：「僅憑貴族間的交易，海貝很難成為廣泛流通的貨幣。畢竟馬爾代夫距離中國路途遙遠，海貝的運輸周期長、成本高，難以維持穩定的供需平衡。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海貝更像是『貨幣候選物』，更多地是作為財富與地位的象徵而存在。」

此外，他還深入探究了坦博拉火山爆發對清朝的影響。1815 年的坦博拉火山爆發，是人類有文字記載以來最為劇烈的火山活動之一，這場災難引發的氣候變化給全球經濟、社會都帶來了深遠影響。彼時的清朝正處於內外交困的艱難時期，坦博拉火山爆發導致的氣候異常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楊斌指出：「當時氣候變化致使中國農作物大面積歉收，饑荒與社會動盪隨之而來。在傳統農業社會，糧食產量與社會穩定息息相關。坦博拉火山引發的氣候劇變，不僅加劇了清朝的統治危機，還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中國的種植業結構。」

受小說熏陶 學術著作寫成暢銷款

楊斌撰寫關於哪吒的內容，旨在全球範圍內探尋文化的傳播脈絡以及藝術形象的演變軌跡，因為這對於觀察某個區域或者某個國家在特定時期的發展有着獨特且重要的意義。他經過最早設立的全球史博士點的專業訓練，得以始終堅持運用全球史的研究方法去審視一個區域、一個地方的發展狀況，比如針對中國的邊疆地區，又或是自己的家鄉浙江。

楊斌的學術著作之所以能夠持續受到讀者青睞，保持暢銷態勢，與他流暢的文筆以及極具可讀性的敘事方式息息相關。在《全球史的九炷香》一書中，他提到部分篇章側重於展現專業的學術內容，而另有一些篇章則有着很強的可讀性。在與記者交流時，楊斌還透露了自己的一個愛好，那就是閱讀小說，尤其對在中國文學史中佔據重要地位的白話小說集「三言二拍」鍾愛有加，或許這正是他文筆深受讀者歡迎的關鍵緣由之一。

楊斌的研究宛如一座橋樑，一端連接着學術殿堂的高深莫測，一端延伸向大眾文化的廣闊天地。他憑藉全球史的宏大視野，重新審視大眾熟知的神話與物件，賦予它們全新的文化意義。在接受採訪的最後，楊斌感慨說道，世界是互動的，跨文化的互動正是全球史的本質，但這在現在這個逆全球化的當下面臨着很大的困難。但是正如他書中結語所說，以全球史為遠景的學者也只能迎難而上，知難而進。

他展望道：「在全球化的時代浪潮中，我們既要保持對本土文化的自信，也要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接納外來文化的精華。全球史研究的意義正在於此，它能讓我們清楚地認識到，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碰撞與融合，才是推動人類文明不斷向前發展的動力源泉。」對於自己未來的研究方向，他也有了新的規劃：「說不定哪一天，我會試着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以小說的形式呈現出來，好讓更多讀者能在輕鬆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全球史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