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心

打邊爐——這大概是既新鮮又省事的一種聚會方式。當然,這所謂的新鮮,肯定不是形式上的,作為香港人,誰還沒打過邊爐呢?不就是火鍋嘛。這個新鮮,是食材上的:早上撈起來的魚、在盤子裏還扭來扭去的蝦、肥嘟嘟的生蠔,再加上薄得可人的雪花牛肉,以及灰白相間的菌菇、綠油油的蔬菜,未及動筷,便已從觀感上先聲奪人。待鍋底開始咕嘟咕嘟冒泡,騰騰熱氣亦開始刺激唾液分泌,大家便根據自己的口味動手調蘸碟。這個步驟很必要——除了解決味道更好這個基本問題,更有一種「抑制衝動」、耐心把食材徹底煮透的作用,也就不容易讓別人笑自己是饞嘴的「餓鬼」。

其實,煮——是多麼煎熬的過程。食材放進鍋裏,本已咕嘟咕嘟的湯底立即收了聲,開始了新一輪的沉靜、積蓄,直至再次沸騰。熱量在煮的過程中傳遞到局促的空間裏,把油或水的溫度一次又一次推向新的高度,食材被這個過程包裹、舔舐、檢驗着,不論是幸福地接受「成熟」的考驗,還是被動地接受「滾燙」的煎熬,終究,在沸騰的空間裏,完成了從生的食材到熟的食物這個質的轉變。

我們每日都被生活的熱氣煮着。特別是在這夏季漫長的城市,快節奏的生活令享受寧靜是一種奢望。不記得多久沒有看過朝霞和夕陽,更不記得多久沒有一個人在郊野望着悠然的白雲和藍天,每一個清晨或是黃昏,人流、車流,如同邊爐的湯鍋,滾滾的熱氣將無助的我包抄、緊裹,我換上皮笑肉不笑的撲克牌面孔,機械又麻木地完成餬口的工作,放工時已經被煮熟——肉體、心智和魂靈都已不再是最初那可人的單純和新鮮。我內心的嘆息,就如那熱氣,在漫漫長夜裏準備新一輪地煮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