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墨畫家黃湘詅
父親節對那些已經沒有父親的兒女們來講似乎沒有大意義,因為不必花心思去挑選一份合父親心意的父親節禮物,更不用一早去酒樓餐廳訂位,請爸爸吃餐豐盛晚飯。但這又是否與自己無關呢?似乎又不是,父親不在塵世了並不代表在兒女心中完全消失。從有記憶力開始,父母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忘不了,不管是疼惜還是罵,都會永留兒女腦海裏。雖然我的父親——「渡海三家之一」黃君璧離開我三十多年了,但因為畫畫的媒介,我們父女的感情從未被歲月沖淡,爸爸的故事刻在我心裏。也許慶祝父親節的形式與我無關,但總會觸動心靈上那根思念之弦。最近見到父親畫的作品《金陵景色》,勾起更多回憶,把我拉回墨韻山水藝術的童年。
小時候最愛溜到父親的書房,那處總是瀰漫着墨香。人們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父女感情通常特別好,我也覺得沒錯,爸爸確實視我為掌上明珠,只希望我快快樂樂生活。我常常坐在大畫桌旁陪父親畫畫——看他提筆蘸墨,在宣紙上揮灑。他的手腕輕輕一轉,山巒便有了脊樑;筆尖微微一頓,溪水便有了流動的韻律。我仰着頭問:「爸爸,為什麼你的山總是那麼迷濛多雲?」他笑着摸摸我的頭:「因為我筆下白雲堂的山水畫,就是有生命力,有情感。」
8歲到12歲那些年,他教我握筆,我小小的手被他寬厚又溫暖的手掌包裹着,筆桿微傾,墨汁在紙上暈開,我嚇壞了,但是父親告訴我畫畫和做人一樣,要穩,不要急⋯⋯
他說:「下筆要穩,心要靜。」漸漸我學着他的畫,雖然畫得不太好,他卻從不嫌棄,反而總是鼓勵我,甚至有時還是把我的「大作」貼在牆上對他的學生們炫耀說:「看,這是我小女兒的畫,很不錯吧!」
我的小小心靈受到鼓勵,漸漸種下了繪畫天分的小苗⋯⋯
青少年時期,我比較任性,常常亂畫,父親從來也沒有責罵,只是用時間、空間給我自由,並告訴我:「畫畫不是為了比誰好,而是為了讓心找到歸處。」他常帶我去天台看星星,指着遠處的山影說:「你看,大自然才是最偉大的畫家,也是你最好的老師。」
十八歲,我離家去美國遊學,臨行前他送我一套特別定製的狼毫筆並且告訴我:「無論走多遠,別忘了怎麼提筆,不要放棄自己的興趣!」
我一直都沒有放棄過!
日子久了,發現父親的背已經微微佝僂,但案頭的畫卻愈發蒼勁。他拉着我的手說:「畫可以放,但心別太忙。」
父親很喜歡和我手牽手去散步或者並肩坐在院子裏,聽風吹過竹林的聲音⋯⋯
每日晚上飯後,我們總是有說有笑,好開心的時光啊!
我二十九歲那年,他走了。
整理遺物時,我在他的抽屜裏發現一疊泛黃的紙——全是我小時候的塗鴉,每一張他都細心保存。那時,我眼淚不自主掉下⋯⋯父親是那麼愛我!連小時我的畫稿他都存着⋯⋯他喜歡看着我一點又一點的進步。
如今,每當我提筆作畫,總能感覺他的手仍輕輕扶着我的手腕。墨色深淺間,他的教誨仍在耳邊:「下筆要穩,心要靜。」
父親節已至,我鋪開宣紙,畫一座遠山,一片流雲。山如他的脊樑,雲似我的思念。
墨跡未乾,彷彿還能聽見父親驕傲地對人說:「看呀!這是我的小女兒Anna畫的畫⋯⋯她很棒吧?⋯⋯」
父親對我的鼓勵,一直是我在藝術創作的崎嶇路上克服辛苦、堅持下去的最大的動力!奔走於香港、台灣、內地開班教授學生,延續爸爸的教育理念,如何將爸爸的藝術傳承下去是我做不完的功課。
謝謝爸爸⋯⋯如果有來世,願我還可以再做你的小棉襖,貼心的女兒。
爸爸⋯⋯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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