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妮
父親珍藏的那本集郵冊,攜着歲月的溫度,走過了半個世紀。
冊子裏的郵票是父親當兵期間集來的。殷紅色的封皮,紐扣般大的黑色磁吸扣,封底像信封一樣摺過來,輕輕一按便「卡噠」一聲合上了,好似一封待人開啟的信箋。
翻閱郵冊,只見一張張郵票分類鑲嵌在郵紙裏,花花綠綠,井井有序。郵票大多都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發行的。那時,十八歲左右的父親正身着軍裝在部隊裏。那時,一封書信往來很慢。一枚枚八分錢的郵票趟過千山萬水,才能把親人的思念送到部隊。父親捨不得丟掉那些珍貴的信物,便用省吃儉用的錢買了集郵冊。當戰友們知道了父親的舉動,也紛紛將用過的郵票攢下來送他。積少成多,四年時光,一本承載着厚重情感的郵冊就這樣誕生了。
票面上的圖案,有河姆渡遺址、秦兵馬俑、四大名著、古代名人、現代建築、珍禽奇獸,真是包羅萬象,怎麼看都看不夠。大多數郵票上都印着斑駁的郵戳,還有一些未蓋郵戳的便是父親為了集齊一套從郵局買來的。其中有一套是中國乒乓球隊榮獲七項冠軍紀念獎盃,一座座銀色的獎盃熠熠生輝,嵌在了郵冊的第一頁。我想,那一定是父親最珍視的一套郵票,這也證實了父親一直以來對國球的熾熱情懷。
最讓我印象深刻是那張白樺林雪景郵票。兩排挺拔的白樺林堅韌挺拔,樹幹披着厚雪,一條寬闊的銀色大路通向遠處,看起來很美,有一種寧靜致遠的意境美。我曾問過父親:「這是哪裏呀?」父親思索着說:「像是大興安嶺吧,遠方的冬天。」「遠方」 這個詞從此種在心裏,像郵冊裏一枚未解的謎題,等着我去拆封。
十八歲那年,我走進了郵票裏的「遠方」。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讀書,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遠方的雪很美,我卻無比想念家鄉,想念父母,甚至想念家裏溫暖的被褥。想給父母打電話,卻總盯着手機屏幕上的話費餘額發呆。直到大二那年,正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奧運充值卡一時風靡整個校園。起初,我只覺得卡面上的圖案有意思,用過的卡捨不得丟掉,就隨手夾在了書本裏。後來當我看到三枚奧運會獎牌時,瞬間想到了父親的那本集郵冊,心像是被什麼觸動了,突然就有了一種強烈想要珍藏的念頭。
在那段日子裏,我撥打給家裏的電話都比往常多了些。但是要等自己用完一本充值卡,可太費錢也太費時間了。於是,我特地到商店買了一本全新的奧運主題充值卡。一到晚上,我便穿梭於各個女生宿舍間,將卡號和密碼原價分享給需要的同學,只為留下那一張張卡片。當最後一張「奧運會徽」 卡嵌進集冊時,我忽然懂了父親當年的心情:那些被小心收藏的,何止是一張張紙片?分明是青春裏最笨拙卻最真摯的情感。——父親的郵票寄過「一切安好」,我的充值卡存過捨不得掛掉的長話。我們都把「思念」疊進了不同時代的「郵票」裏。
如今父親的集郵冊已有些陳舊,我的奧運卡冊也落了薄灰。但每當我翻開它們,就能看見兩個時空在光影裏重疊。每個時代都有屬於它的遠方印記。就像我和父親,我們在不同的年代都有要去的遠方。但相同的是,我們都珍藏了一份不可複製的美好。那是對家的眷戀,對世界的好奇,更是歲月裏永不褪色的溫柔印記。
當我再次翻開父親的郵冊,銀色的獎盃依然閃閃發亮,白樺林的雪仍在靜靜飄落。而我知道,在更遠的「遠方」,總有一些東西值得我們跨越時光,小心珍藏。
(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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