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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門，顧名思義，就是大江之門。大江經此門奔流入海，江門亦成為海門。而大江大海交匯處，有山崖聳峙，故稱崖門。滔滔珠江與浩浩南海相遇，便衍生出這樣一片滄桑之地——廣東省江門市。

梁啟超1924年在《清華學報》創刊號發表《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一文，分析了氣候山川特徵與住民性格、思想習慣、文化傳承等的關係。他指出：「氣候山川之特徵，影響於住民之性質，性質累代之蓄積發揮，衍為遺傳。此特徵又影響於對外交通及其他一切物質上的生活，還直接間接影響於習慣及思想。」梁啟超是「中華民族」概念的提出者，他在該文中首次闡述了中華文明發展的三個地理時期說，即黃河流域時期、揚子江流域時期、珠江流域時期，並認為清中葉以後，人才以珠江流域為中心輻射全國，影響中國走向。

在中國江河譜系中，珠江的特色十分鮮明。作為中華民族繁衍生息的三大搖籃，黃河和長江都是自西向東流，以一條幹流匯聚百川而歸大海；珠江則大致由北往南，西江、北江、東江三大支流並行，最後雖合而為一，仍有大小河道橫岔斜出，呈眾流入海之勢。所以，珠江始終是以流域形態存在的，表現為三江並流及三角洲諸水道共同構成的複合水系。如果說黃河流域、長江流域都像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珠江流域則像一片森林。珠江入海口迄今仍然極其開闊，三角洲河汊縱橫，水網密布，經「八大口門」與南海融為一體。

所謂「八大口門」，即珠江下游八條水道的入海口。自東而西，分別是虎門、蕉門、洪奇門、橫門、磨刀門、雞啼門、虎跳門和崖門。除了虎門是珠江主入海口，其餘七大口門均在珠江西岸。八大口門所涉區域，東起東莞，經廣州、佛山、中山、珠海，西至江門，歷史上一直是珠江三角洲的膏腴之地。我此次到訪江門之前，由於與香港和深圳的淵源太深，總是把珠三角的重心放在東岸。其實，珠江東岸的開發比西岸晚了許多。香港不過一百多年的開埠史，深圳的騰飛更是最近幾十年的事。

珠江三角洲東、西、北三面皆為山地和丘陵，南面向海，構成馬蹄形港灣，總面積1.1萬平方公里。地形地貌以沖積平原為主，雜以丘陵、台地、殘丘等。相比而言，西岸平原廣闊，東岸山地較多。這樣一種山嶺水網交織雜陳的地理特徵，孕育了嶺南文化中多元包容、開放競爭、求新求變的原始基因，並在與西方文化的對碰交融中開一代風氣之先。

在珠江「八大口門」中，以廣州的虎門和江門的崖門水流量最大，名氣也最大。虎門聞名於1839年虎門銷煙及隨後爆發的鴉片戰爭。崖門則與另一場戰爭有關，即1279年的崖門海戰。兩場戰爭相隔五個多世紀，對中國歷史的影響甚巨。前者標誌着中國文明與西方文明正面相遇，風雨涅槃中造就了東方明珠香港，並因歷史的風雲際會而推動改革開放潮起珠江，帶動整個珠三角崛起。後者則是中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決戰，大量中原移民隨王師南遷，極大地促進了嶺南地區的開發。

如今的江門市，脫胎於原新會縣。新會建制於南北朝時期，初為新會郡，隋開皇十年（590年）改郡為縣。當時的新會縣轄地十分廣闊，包括今江門市全境及順德、中山、珠海部分地域。新會亦稱岡州，與廣州、潮州並稱「嶺南三大古州」。至順德、中山、珠海等地分治後，新會連同周邊開平、恩平、台山、鶴山諸縣形成相對固定的地理區域，習稱「五邑」。江門五邑有着一脈相承的歷史文化，一宗同出的地緣人脈，加上世代延襲的海外影響，呈現出豐富而獨特的民俗風情。

江門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北部和西北部山地丘陵廣布，向東南方向延展出一大片由大大小小的河谷、沖積平原和三角洲平原組成的開闊地，小丘、台地錯落其間，多無峰頂，呈緩坡狀起伏上落，沿海砂洲發育，整個地形地貌多元複雜。其實，現在的江門主城區在北宋時期還是一片由若干小島砂洲和水道氹仔組成的海邊灘塗地，而以蓬萊山、煙墩山、鳳凰山較為突出。西江支流蓬江切過蓬萊山和煙墩山，兩山對峙如江之門戶。宋淳熙三年（1176年）龔茂良為《七修龍塘何氏家譜》作序，序文中出現了「江門恩平」「宦寓江門」等提法，被視為江門地名的起源。

這段由崖山和湯瓶山對峙形成的崖門水道，位於新會南大門，承載着南宋王朝的最後夢想。陸秀夫背負幼帝投海的場景，定格為歷代士大夫忠君報國的精神圖騰。十萬軍民捨身赴國難的壯舉，更被視為民族之殤。但文明的火種終究留了下來，崖門海戰的烽煙化作沃土，滋養文化的幼苗破土而出。經數代繁衍，梁啟超所謂中華文明之珠江流域時期，以一種全新的面貌進入歷史視野。

南宋覆亡後，江門地區經過近百年發展，漸成嶺南繁盛之地。據載，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蓬萊山西面山坡上已形成頗具規模的墟市，稱「江門墟」。因墟成街，由於建在周邊最高處，故被稱作「墟頂街」，這是江門城市的原點。此後數百年，隨着泥沙沖積不斷向江邊延伸，蓬萊山腳下的水窪漸次變為陸地，墟市向東南方向發展，又先後形成了石灣直街和長堤騎樓街。墟頂、石灣、長堤三條老街成為江門歷史文化的根，集中反映了江門的歷史文化特色，亦是近代江門號稱「小廣州」「中國僑都」繁華景象的見證。

江門墟市緣水而設，趁墟者大多划船而來，船停在水埠頭下的河岸邊，再順着石板台階進入墟場。墟場劃分為若干擺賣點，迄今仍有賣雞地、京果街、打鐵街、豬仔墟、缸瓦地、燈籠仔、糍街、棺材街等地名，散發出濃厚的歷史氣息。明代理學家、詩人陳白沙曾以《過江門墟》為題，描述當時風土盛況：

十步一茅椽 非村非市廛

行人思店飯 過鳥避墟煙

日漾紅雲島 魚翻黃葉川

誰為問津者 莫上趁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