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穎師彈琴(1)

韓愈(2)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3)。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4)。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鳴，忽見孤鳳凰(5)。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6)。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7)。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8)。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9)！

註釋：

[1]穎師：彈琴者的名稱。

[2]韓愈：字退之，唐朝河南河陽（今河南省孟州市）人，散文家、詩人，「唐宋八大家」之一，作品《韓昌黎集》。

[3]昵昵（粵：匿nik1）：親熱的樣子。爾汝：你我。

[4]劃然：忽然。軒昂：形容音樂高亢雄壯。

[5]喧啾（粵：周zau1）：喧鬧嘈雜。

[6]躋（粵：擠zai1）攀：攀登。

[7]嗟：嘆息，感嘆。未省（粵：醒sing2）：不懂得。絲篁（粵：王wong）：樂器，代指音樂。

[8]遽（粵：巨geoi6）：急忙。滂滂：形容眼淚流得多。

[9]誠能：確實有才能。冰炭置我腸：水火不能相容，此言情緒隨樂聲起伏，反差極大。

語譯：

琴聲如小兒女耳鬢廝磨訴衷腸。忽轉高亢如勇士奔赴戰場。

繼而似浮雲、柳絮飄蕩於天地間。後若百鳥齊鳴時鳳凰翩躚引吭。

琴音又似登攀寸步難行，失勢一落千丈。慚愧我有一對耳朵，卻不懂琴聲真意。

自聽穎師彈奏，我就被琴聲感動，起坐不停。我急忙伸手制止他彈琴，淚濕衣衫。

穎師確實有才，請您別把如冰如火的琴音填入我心。

賞析：

韓愈以詩筆摹寫琴韻，構築起聲情並茂的藝術境界。前十句摹寫聲音，以各種場景狀寫琴聲的跌宕起伏，輕重緩急。寫兒女情、將士志，繪雲絮飄悠、柳絮搖曳，摹百鳥啁啾，鳳凰長鳴，既有人的活動，也包括自然變化和動植物，動靜交織，聲色相諧。

後八句寫作者聽琴的強烈感受。觀者起坐不安，淚雨滂沱，感情上受強烈刺激，難以承受，不忍卒聽。最後，以冰炭同爐的比喻，道盡音樂對心靈的強勢衝擊。 這不僅彰顯藝術感染力，更折射出中國古代「樂教」的深遠內核。君子「六藝」以「樂」潤心，不僅是悅耳之音，更能涵養性情：撫慰幽微心緒，激揚壯闊胸懷，在潤物無聲中，完成對人格的塑造與升華。

無論是琴弦上流淌的風雲之志，還是歌聲中蘊藏的雅韻清懷，音樂始終是照見心靈的鏡子、滋養精神的源泉。同學們不妨在抑揚頓挫的節奏裏細細品味，感受改變氣質、豐盈生命的神奇力量。

●施仲謀（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教授）、金夢瑤（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講師）、李敬邦（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高級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