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元稹《離思五首·其四》）

這首七言絕句曲折委婉，含而不露，意境深遠，耐人尋味。此詩為元稹在其妻子韋叢死後所作，他用「滄海」和「巫山」寄託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對已故妻子的深切懷念。

經歷過滄海、巫山，對別處的水和雲就難以看上眼了，實則是用來隱喻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有如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其深廣和美好是世間無與倫比的，因而除愛妻之外，再沒有能打動自己的女子了。

在元稹的眼中，亡妻是無可替代的，所以下聯說到他深陷悲傷和痛苦之中，於是在佛道和修身治學方面潛心探研，「花叢」也好、女色也好，皆難讓我分心去欣賞。一半原因是因為你，所以才有這一種執着到底的精神，是你讓我對愛情堅貞不渝、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此詩創造了唐人悼亡詩中的至高境界，後世有很多人將這些句子寫在書信中，用來表達對對方的癡情，充分說明元稹這首詩的巨大影響和藝術感染力。

從這首詩看，元稹真是個至情至聖、對愛情忠貞不二的人。但是，元稹對妻子韋叢真的這樣癡情嗎？

韋叢出身名門望族，父親韋夏卿身居京兆尹之高位，而元稹卻是一個落榜寒士。不過，韋夏卿很欣賞他的才華，相信他日後必有所作為，所以把最寵愛的小女兒嫁給了元稹。

對於落榜的元稹來說，這門親事正是求之不得。而韋叢也真心實意地愛着這位文采卓然的夫婿，所以就算清貧一些也無任何怨言。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元稹竟是一個喜歡拈花惹草的無行文人，婚後僅七年，韋叢就在各種感情糾結的折磨之下，飲恨成病，鬱鬱而終。

韋叢在世的時候，元稹沒有好好珍惜，到她去世後，才想起她的好，於是寫下這首感人至深的詩句。可笑的是，他寫完這首詩的同時還在另尋新歡。故其文學地位雖高，對他個人的評價卻一言難盡。

《鶯鶯傳》改編自元稹風流韻事

唐傳奇中著名的《鶯鶯傳》亦為元稹所作，是一個愛情故事。男主角張生是一個品性單純正直的書生，一次，他去到蒲州普救寺，逢兵亂被圍，遇到同被困寺內的遠房姨母崔夫人一家。張生仗義地救了崔氏一家，亦在答謝宴上認識了表妹崔鶯鶯。兩人一見鍾情，在婢女紅娘協助遞信下，於後花園私定終身。後張生上京赴試落第，滯留京師。

兩人本有書信往來，互表衷情，可時日一長，張生竟覺鶯鶯是「妖物」，會斷送他的前程，書信漸少，終至斷絕。愛情也斷絕了，一年後二人各自婚嫁。有一次張生路過鶯鶯家門，以表兄的身份求見而遭拒。當時人多以「許張為善補過」。

這部傳奇並非完全虛構，而是改編自元稹少年時的風流韻事，張生的原型正是元稹本人。他自幼飽讀詩書，793年參加明經科考試，一舉高中，任職蒲州府。適逢當地兵亂，蒲州動盪，元稹避居遠房親戚家。親戚家中幼女正值豆蔻年華、才貌雙全，見元稹文采出眾，風流倜儻，雙雙墮入愛河。

後因元稹要西入長安參加吏部考試，這段戀情就此終結。而元稹把這段情緣引以為傲地寫成《鶯鶯傳》，元代王實甫更將之改編成《西廂記》。這段自誇自擂的情史，讓他留下寡情薄倖、負心無行的罵名，就算日後他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即是當上了宰相，也被「朝野雜然輕笑」。直至現代21世紀，都還有學者評論他「不但見女色即動心，且甚至聽女色而懷鬼胎」。

虛情假意 空結同心草

如果說與崔鶯鶯的戀情是少年輕狂，當不得準，那麼之後呢？之後他與四川才女薛濤的一段情也叫人感慨。唐憲宗元和四年(805年) 當時任東川監察御史的元稹結識了艷名遠播、名動一方，有「薛校書」之稱的薛濤。當時薛濤也42歲了，比元稹年長11歲。兩人一見傾心，每日詩文唱和，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不過，兩人相聚只有一年，元稹就被調職，二人的書信漸少。「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這是薛濤對他的幽怨之語，自此以女道士打扮，以製箋為生，鬱鬱終老。

有學者考證，韋叢在家中孤獨成病的日子，正是元稹與薛濤蜀地春情之時。與薛濤相遇兩年後，元稹還在江陵府納妾安仙嬪，三年後娶繼室裴淑。難道「半緣修道半緣君」套在哪個女子身上都合用嗎？

●雨亭 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

《寄贈薛濤》

元稹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遣悲懷三首·其三》

元稹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