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佺
故鄉洪雅的牟河壩,夏天是被「知了」叫喚出來的。立夏剛過,知了便迫不及待地扯開嗓子叫了起來。先是在田野的槭樹上試探性地叫兩聲,牟河河堤的白臘樹上有了回應後,接着山林裏、竹林裏全都叫了起來,整個山村一片知了聲。
「知了」是俗稱,學名叫「蟬」,長着兩對膜翅,複眼突出,體長2至5厘米。知了是一種蟬科昆蟲,脫下的殼可以入藥,用於治療風疹瘙癢和疥癬。會鳴叫的知了都是雄性,雌性因為沒有鼓膜,不能發聲。知了幼蟲時生活在土壤裏,成蟲後生活在草叢和樹林裏。老白臘樹皮厚紋深,是知了們最願意去大聲鳴叫的地方。天蒙蒙亮時,牠們先派幾個哨兵飛到白蠟樹上,「知了——知了——」地叫幾下,待日頭爬上大灣山頭,便集體開嗓。那聲音能把人腦震得頭皮發麻,卻又讓人心安,因為這叫嚷的聲音裏,是牟河壩人最熟悉的夏天。
我們這些山村孩子是最懂知了的了。清晨的知了最呆,露水打濕了翅膀,飛起來跌跌撞撞。這時候舉着竹竿去黏,一黏一個準。竹竿要選不濕不乾的小斑竹,梢頭纏上昨夜新結的蜘蛛網。大人說,露水蜘蛛網最黏,這話不假。黏到的知了放進麥稈編的小籠裏,餵牠嫩南瓜花,能活三五日。可有些知了脾氣倔,離了樹枝便再也不肯叫一聲。牠不叫,我們就掐斷牠的翅膀,丟到地壩的雞群裏餵雞。
晌午的知了最狂。日頭毒辣辣地曬着,牠們的叫聲卻淒厲凌空,聲聲不斷,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嚎出來似的。這時候我們就想,這毒辣辣的日頭,這炎熱的夏天,也許就是這知了嚎出來的吧。這麼想着的時候,我們就開始討厭知了,就想去把牟河壩的所有知了黏了,也許沒有知了,日頭就不會這麼毒辣了呢。偏偏這時節知了最難黏,牠們警惕性高,稍有動靜便「嗖」地飛走,濺你一臉樹汁。博房上的超娃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年齡大,主意多,有一次來牟河壩耍,他想出來一個損招,往樹根撒泡尿,就能熏得知了發昏,發昏了再去黏,一定跑不了。我們怕大人罵,就讓超娃去試,試了幾回,知了沒熏到,倒把自家褲襠弄得騷氣沖天。
洞子墩河灘邊的柳樹上,知了叫得別有韻味。伴着水聲,那叫聲也濕潤起來,不像山坡上那般乾澀。這裏的知了殼特別薄,陽光一照,能看見肚子裏顫動的鳴膜。我們常捉了放在耳朵邊,聽牠「知了,知了」地叫,震得耳膜發癢。
最妙是雨前的知了。天上剛堆起烏雲,牠們便改了調門,從「知了,知了」變成「嘶——嘶——」,活像灶孔裏燒濕柴的聲音。這時大人們就抬頭看天:「知了報雨,快收玉米。」果然,不消半個時辰,雨點子就砸下來了。
如今回到牟河壩,白臘樹沒了,楊柳樹和槭樹還在,知了聲也依舊。只是現在的小孩子不再黏知了,他們更愛擺弄那些會發光的玩具。偶爾有城裏來的娃娃,舉着帶網的長竿子追知了,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只能惹得樹上的知了叫得更歡。
知了是屬於山村孩子的,牠比人更懂夏天。知了年復一年的叫聲,把我們的童年都叫進了回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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