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宗

家鄉的端午節，無疑是盛大而熱鬧，亦稱「五日節」。有童謠歸納：「初一糕，初二糉，初三螺，初四艾，初五扒龍船」。然而，在我心中，最難忘卻的，是母親做的手擀麵。

上世紀九十年代，家中生活清苦，端午節能吃上手擀麵，是難得的享受。母親會從櫃中取出自家種的小麥加工成的麵粉，置於案板，加入適量鹽水、食用鹼，緩緩倒入清水、打入雞蛋液，然後輕柔攪拌。接着醒麵，將揉好的麵團放入麵盆，蓋好靜置半小時後，母親一遍又一遍地揉麵，額前冒出細密的汗珠。

揉好麵團，母親搓成細長條，切成小麵團，再用擀麵杖擀成薄薄的麵餅，期間撒麵粉防止黏連。擀好後，捲起麵餅切成細麵條，在竹篩上撒上麵粉，攤開備用。

為讓湯麵更豐盛，母親一大早去集市買回五花肉和海錐螺。母親切肉時，我們幾兄妹圍在旁邊，幫忙敲海錐螺尾部，然後拿到井邊塑料桶仔細清洗。

母親切好肉，剁碎葱蒜，讓我們燒熱大鼎。她舀一勺豬油入鼎，油化開後放入豬肉和葱蒜碎末，炒出香氣盛出，接着炒熟海錐螺。

鼎中重新加水，待水冒泡，母親下入手擀麵，蓋上鼎蓋煮幾分鐘。水沸後，倒入五花肉和海錐螺，撒入四季豆、蕃薯葉與葱花，輕輕攪拌，再蓋上鼎蓋。不一會兒，一大鼎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手擀麵就做好了。

母親給我們每人盛一碗，我們迫不及待地吃起來。麵條晶瑩、勁道，湯汁醇厚、清香，海錐螺也鹹香適口。母親看着我們，眼中滿是慈愛，輕聲說：「慢些吃，沒人搶，端午這天，湯麵管夠。」

母親還告訴我們，端午中午家家戶戶都做手擀麵，有美好寓意。麵細長，象徵家庭幸福長久；麵勁道，寓意身體健康平安。擀麵環節很關鍵，不能偷懶，母親反覆揉麵，只為麵條更勁道有嚼勁。

吃完麵，母親用「午時草」煮的鴨蛋也熟了。她讓我們用「午時水」沐浴，這水由艾草、番石榴葉、枇杷葉、黃豆枝葉及豆莢等燒煮而成，據說能驅邪避災，即便遇上「西北雨」也絲毫不懼。我們換上新衣，胸前掛上五彩線編織的網兜裝鴨蛋和桃子，出門找小夥伴嬉戲玩耍，母親則繼續收拾、忙碌。

前些日子回老家，我發現母親明顯消瘦了。前些年她遭遇車禍，睡眠一直不好，藥也不見效，只有我們在家，她才能睡安穩些。母親知道我愛吃她做的手擀麵，便又要張羅。

看着母親弓着腰揉麵，雙手沒了年輕時的力氣，我心疼不已。母親才六十出頭，歲月卻已在她臉上刻下痕跡。我上前說：「媽，我來吧。」母親卻堅持：「你坐着，煮碗麵我還行。」

母親做的手擀麵，依舊勁道爽滑，滿是家的溫暖。在外奔波，再辛苦，吃了這麵，我就又能充滿力量。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嘗遍各地美食，但心底最眷戀的，還是母親那碗手擀麵。這麵裏，藏着母親的關懷，更蘊含着她的處世智慧。擀麵如人生，要歷經反覆揉搓捶打，才能勁道；母愛歷經風雨，卻愈發醇厚。

又是一年端午至，我在遙遠的異鄉，重溫着這溫暖的端午記憶。母親慈愛的笑容和那碗飄香的手擀麵，如電影般在腦海浮現。

（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