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第一次到福州,是去福建師範大學開會。我到的時候天已經全黑,整個大街上行人很少,但很閒適,因為出租車經過之處,多數樓宇的外觀都「舊舊的」,且不很高。

可一旦進到這些建築,你就發現了寶藏。那就是,它似乎沾染着一種實用主義的風氣。餐廳奉上的食品種類並不很多,可樣樣精緻。我入住的福州威斯汀酒店最好吃的應該是它的水蒸蛋,蛋是溏心的,黑糖水做底,配紅棗片、花生。還有一款燉盅也好吃。兩顆餛飩搭配兩顆魚丸。餛飩相當鮮美,魚丸很軟。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去到一間餐廳,你先是覺得它無甚特色,卻實際上一切都是穩定的,菜的水準也是穩定的。

我這裏說穩定,是相對於現在很多新餐廳,那種景觀式的,把一個餐廳當成了臉譜,拚命地為它化厚厚的妝。菜品好壞他們毫不在意,倘若在意,又太迎合,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弄成分不清風味的大雜燴,美其名曰「融合菜」。

福州不是景觀化的城市,它甚至連對觀光都有些怠慢。我到的第二天,想吃頓福建菜,整個福州市,所有的風味菜都從早營業至晚,唯獨福建菜館,多數下午要休息。這倒不是說,福建人討厭工作,我先還去了一間文印店,沒有比店老闆更殷勤的人了。他幫我影印,來回都是小跑,紙沒了是小跑,上紙也迅速熟練,還一直笑呵呵,就好像他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無聊的工作。於是,我傾向於將餐廳休息這件事理解為一種節奏,這節奏是傳統的。

而我幾乎立刻就印證了我的想法。在我去萬春巷閒逛的時候,正值下午1點鐘,每個學校門口都是送孩子上學的家長。上海的中小學是沒有這種盛況的。學生早上去學校,到下午4點半以前,都是學校生活。午餐也在學校吃。看來,福州人的生活節奏還延續着我小時候的一種傳統,就好像那隨處可見的老榕樹,下垂的枝蔓,讓人想起侯孝賢的《童年往事》。

說起榕樹,第二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趣事。吃飯時坐在我邊上的福師大學報編輯李瓊,問我去哪兒玩了,我說去了個地方,很多榕樹。她頓了一下,然後就笑:「榕樹?哪裏沒有榕樹。」我後來才知道我的描述多麼令人難以回答,在我開會的福師大內,以及任何一個福州的大街小巷,盤根錯節的都是榕樹。

就像那些學校,在巨大的榕樹之下,也是自然地、鄰家的。在其他地方,你早已經感覺不到學校的親切感,福州的每所中小學竟還像一個家,連門衛催促的聲音都是關愛的:「快進去啦,還有10分鐘就要上課啦。」這分明就是一個爺爺嘛。福州是一個家,那種不受干擾的,很注重生活的,又懶於行動的地方。但這是一種錯覺,他們不是不行動,而是為了傳統生活而行動。就像我所住的酒店,吃過的飯,還有受到的邀請。福師大傳播學院連水興教授在我到了以後,忽然打電話給我,邀我共進晚餐︰這頓飯是給期刊編輯準備的,但既然你恰巧趕上了,幹嘛不一起吃呢。

福州人對待任何人,都是以家人的隨意來推動他們的態度。到了第二天,連教授看見我,遠遠地就叫我道:「劉征,你在這個會場啊。」我怎麼就這樣喜歡不被客套地對待。如果你喜歡我,就叫我的名字。福州人這樣對待我了。整個福州,以它的方式,接納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