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猶記得那年春天，陽明山上的花海令人驚艷。滿山的杜鵑花開得熱烈，紅的似火，粉的如霞，層層疊疊鋪展在青翠的山坡上，宛如大地繡出的錦緞。偶有幾株櫻花點綴其間，淡粉色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飄落，如細雨般溫柔，灑落在肩頭，落入泥土。那番美景在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仍能憶起薄薄的陽光下，絲絲小雨中花香瀰漫的空氣，以及春風和煦拂面的溫柔。

正因如此，這次再赴台北，我早已下定決心，一定要上陽明山再賞一次春花。然而，現實總愛和人開玩笑。那日我們幾個興致勃勃地出發，計劃好先上山，下來有時間再到士林官邸繼續看花。卻在半途聽到車上的廣播消息，當天因是假日，上山的路因遊人太多而被暫時封閉。坐在車裏，看着前方不動如山的車龍，一陣無奈湧上心頭。春天的盛景就在那片雲霧繚繞的山頭，而我們卻只能望山興嘆。

正當失望漸濃，車子徐徐地行駛過士林官邸，偶然一瞥，竟見一叢叢熱烈盛放的花影映入眼簾，居然是鬱金香！原本沉悶的心情瞬間被點亮，開車的妹夫見我們興致勃勃，建議下車去看花，一時間卻找不到停車位，他說他願意坐在車上等我們，結果3個愛花的女人真的毫無義氣，無視他的自我犧牲，兀自興沖沖下車去賞花了。

士林官邸的鬱金香種植得格外講究，一大片紅、黃、粉、白交錯的花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彷彿大地展開了一幅瑰麗的畫卷。略帶春天寒意的風輕輕吹過，各種顏色的花兒在輕輕搖曳，如彩色波浪起伏，帶着春日特有的生機和韻律。

我們站在花叢前，早已經拿着手機準備拍照的女兒馬上像導演一般指揮，把這不期而遇的美景收進鏡頭。不同顏色的花璀璨地發出誘人的光影，似乎在招呼着遊人「看我！看我！」每一朵鬱金香都亭亭玉立，花瓣光滑柔潤，帶着微微的透明感，在陽光下更顯得靈動而鮮活。紅色的濃烈似火，黃色的明媚如晨曦，粉色的溫柔恬淡，白色的純淨靜雅，有單瓣的也有複瓣的，它們各自綻放，又彼此輝映，如同春天精心調配的一盤色彩，豪邁地潑灑在我們眼前。

猶記2020年，我曾遠赴荷蘭，當時受邀過去辦畫展，畫的都是花，主題就叫「聽香」。荷蘭和鬱金香是畫等號的，便想到了那裏，順便看看舉世聞名的鬱金香花海。然而，彼時正值初冬，花期早已過去，大部分的花園裏都只剩下綠葉，未見一抹花影。當時的遺憾如一滴未能落地的雨，懸掛在心間，久久不散。

可如今，在台北的春天，竟這樣突兀又美妙地與鬱金香相遇。那份過往的失落，在這一刻彷彿被溫柔地填補了。原來，命運並不會剝奪所有的美好，只是把它們藏在某個意想不到的轉角，讓人於不經意間邂逅。

看着眼前的花海，我的心漸漸沉靜下來。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原以為陽明山的春景無可取代，誰知在這裏，卻遇見了一場同樣震撼人心的春之盛宴。世事難料，失望與驚喜總是並存。旅途有時未必能抵達原本的目的地，但沿途的風景，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花開是大自然最慷慨的禮物，而它的美麗不僅僅在於色彩和形態，更在於它帶給人的慰藉。鬱金香並非台北的原生花種，它從遙遠的荷蘭飄洋過海而來，卻在此地生根發芽，恰如人生中的許多際遇——我們不一定能在最想要的時間、最想要的地點，得到最想要的東西，但有些美好，總會在合適的時機，以另一種方式降臨。

我們緩緩地走在花叢旁，仔細欣賞着每一朵花的姿態。陽光落在花瓣上，映照出細膩的脈絡，每一朵都像是在訴說着自己的故事。我深深呼吸，嗅了一下空氣中的氣息，那是淡淡的花香，溫柔卻又不容忽視。人生總會有無法抵達的山頂，也會有意外開啟的窗。鬱金香在這裏盛放，不在荷蘭，而在台北的春天，它的美依舊絢爛，毫無折損。不要罵我自我安慰、不要罵我阿Q心態，對着綻開滿園的鬱金香，我感覺自己心裏的遺憾在漸漸消失。

那場期待已久的春日賞花，因封路而擱淺。正當我以為錯過了全部，命運卻悄然領我走向另一片花海。或許，生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們：錯過，並不意味着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