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木
通常,一個城市會因為「有什麼」而得名。若是有一座馬鞍形的山峰,會叫「馬鞍山」;有一個轉運香木的港口,會叫「香港」;有一條很深的水溝,會叫「深圳」;有一片盛產珍珠的海域,會叫珠海……那麼,一個城市會不會因為「沒有什麼」而得名呢?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但也有,比如「無錫」。
青銅是紅銅與錫、鉛的合金,作為金屬冶鑄史上劃時代的技術進步,青銅時代的到來,標誌着人類文明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西周和春秋是中國青銅時代的鼎盛時期,對錫鉛礦的開採和爭奪關係到各諸侯國的戰略利益。據唐代陸羽《惠山寺記》載:「山東峰(指惠山的東峰,今名錫山),當周秦間大產鉛錫,至漢方殫,故創無錫縣,屬會稽。」清光緒七年修纂的《錫金縣志》(清朝分無錫為無錫、金匱兩縣,同城而治,均屬常州府)沿用這一說法,並稱「無錫」來源於「有錫」:周秦時代,無錫西郊發現鉛錫礦,附近居民競相開採,故此地原名「有錫」。但到了西漢初年,錫礦採掘殆盡,遂改名為「無錫」。
清代歷史演義小說《東周列國志》更是把這一傳說繪聲繪色地講成一個故事:戰國末年,秦王嬴政命大將王翦率軍討伐楚國,駐軍錫山,兵士們在埋鍋造飯時,掘出一塊刻有文字的石碑,上書12個大字:「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清。」當地百姓告訴王翦,此地曾盛產鉛錫,但近年來已經逐漸減少。王翦聽罷,感慨道:「此碑露出,天下由此漸寧矣。今後當名此地為無錫。」
如今的無錫確實是沒有錫的,考古亦未發現大規模錫礦遺蹟。「無錫」之前是不是叫作「有錫」,並無信史記載。而秦漢初年,無錫已作為縣名存在。所以有學者認為,「無錫」很有可能是古越語地名,「無」作為詞首發語詞,並無實義,「錫」的原義則因古越語佚亡已久而無從得知了。如果「無錫」與錫無關,「有錫」就更是附會了。不過,兩漢之間王莽新政時認為「無錫」二字暗含「無利」,與其新政初衷相悖,故下令改「無錫」為「有錫」,卻是有史可查的。數年後,漢光武帝即位,又恢復「無錫」之名。
或許,無錫的歷史太過悠久,這裏當初究竟「有」錫還是「無」錫,已無從考證。但地名承載的文化記憶,已深刻地影響着無錫的城市特性。關於無錫得名的傳說,融合資源變遷與歷史敘事,既是地理標籤,更是作為文化符號,反映了厭戰求安的強烈願望。所謂「有錫則兵,無錫則寧」,內心深處對窮兵黷武的抗拒,成為一種強大的基因,奠定了這方水土文化深厚、商業發達的恢宏氣象,悠遠的文脈和商脈形成無錫人獨特的精神氣質。
無錫文脈源遠流長,史實極多。肇始於宋代的東林書院,可作為其中的代表。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理學家楊時到訪無錫,開辦書院講學,命名「東林書院」。明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無錫人顧憲成、高攀龍等在朝中因言事被罷官,回到家鄉研究傳統文化,呈請官府在楊時講學原址修復東林書院。無錫地方官批准了顧憲成等人的請求,東林書院修復工程由顧憲成胞兄顧自成親自督理。
修復後的東林書院佔地約16畝,其中基田6畝,院田10畝,均為顧憲成捐資所購。顧憲成、高攀龍相繼出任東林書院山長,講經論道之餘,結成了一個以江南士大夫為核心的擁有共同政治利益訴求的文人集團。明天啟年間(1621年—1627年),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把持朝柄,弄權亂政,大肆迫害東林黨人,並下令拆毀全國各地書院,朝野上下冤死詔獄者不計其數。崇禎帝1627年即位後,旋即懲處閹黨,為東林黨人案蒙冤者平反昭雪,下詔提學官將各地書院宜表彰者盡行修復。
明崇禎二年(1629年),無錫文人吳桂林獨自捐資,在東林書院荒廢舊址上重建了麗澤堂三間,修復了院前門牆,題書「東林精舍」,東林書院一度中斷的講學諸事得以恢復。與此同時,東林黨人獲崇禎重用,成為當時最大政治勢力。進而結黨營私,黨同伐異,一度把控了朝廷的理政方向。最囂張的時候,皇帝任命太子,都要經過他們同意才行得通。東林黨人的歷史作用,充滿爭議,在此不論。
如今的東林書院,歷經多次存廢修葺,有石牌坊、儀門、麗澤堂、碑亭、道南祠等建築,以及東林學子展、中國著名書院展、東林老照片展、東林八君子展等代表性景點。但最讓人流連忘返的,還是懸掛於依庸堂內由顧憲成親撰的那副千古名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副楹聯的知名度,已遠遠大過了東林書院本身,也大過東林黨人毀譽參半的政治作為。它是中國讀書人千百年來關心時政、治學濟世傳統的生動寫照,展現了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終極抱負。對聯裏表現出來的濃郁的憂國憂民家國情懷,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讓一代代學子產生強烈共鳴。
身在陋室,心憂天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強大的文化基因,滋養着東林書院這方古老的學苑沃土。民國初年以來,這裏相繼被改建為各類學校。學校的規模或大或小,但無不作為東林書院的繼任者,秉承讀書、求實、心繫家國的傳統,走出了大批著名學子和拔尖人才。如革命家秦邦憲、社會學家陳翰笙、經濟學家薛暮橋、學者兼作家錢鍾書、民族音樂家楊蔭瀏、數學家孫克定、計量學家王世瑄以及人工智能專家錢天聞等,他們在各自領域作出的卓越貢獻,不斷續寫着時代的新篇章,豐富着東林文化的精神內涵。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