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距離老家二三里。 AI繪圖

劉 峰

在城裏打拚,每當工作累了,或心情不好,我就會給母親打個電話:「媽,我準備回家一趟。」

為了讓心情好一點,我選擇走水路。春水軟,槳聲柔,咿咿呀呀的槳聲,青青綠綠的倒影,讓人彷彿置身於電影裏頭。少年不覺家鄉好,長大方知鄉愁長呀。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每一次船兒快到渡口,我就看見了母親。這次也不例外。渡口距離老家二三里,出村巷,抵達這裏,得靠步行,中途大多是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這麼多年來,多虧了母親;我歸母迎,我別母送,渡口成為母子倆最熟悉的風景。

春風又綠江南岸。放眼望去,河流沿岸長滿了綠蓬蓬的蒿草,那是一種叫「抱娘蒿」的野生植物,宛如數不清的綠孔雀棲在那裏。春風駘蕩,羽毛狀的蒿葉舞動着,彷彿綠色的火苗在跳躍,在乍暖還寒的這個春日,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細瞧之下,你會發現:在老莖周圍,環生着一株株嫩苗,猶如子女抱着親娘。

對於此蒿,我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親。自打我出生後,母親外出幹活,捨不得將我留在搖籃裏,就將我連同襁褓一起塞進背簍裏,母子時刻不分離。來到河畔,母親怕我曬着,就用抱娘蒿做了一個「草窩」,將酣睡的我輕輕放在陰涼裏,讓我在蒿草的清香裏甜甜入夢。

在成長的過程中,處在青春叛逆期的我常常莫名地逃到渡口,藏在蒿叢裏。可憐天下父母心,天黑後,母親不見我歸來,一遍一遍喊着我的乳名來到渡口。月光下,當看見那個削瘦的身影在附近不停徘徊時,倔強的我就是不肯出來。母親擔心我溺水,嗓子幾乎喊啞了,最後竟無助地哭了起來。直到夜深了,烏雲遮住了月亮,我才怯怯地從蒿草叢裏鑽了出來,低低地喊了一聲「娘」。母親聽見我的聲音,如夢方醒,腳步軟軟地來到我的跟前,一把將我摟在懷裏,喃喃地說:「兒呀,你嚇壞娘了,今後可不能這樣呀。」

長大後,我開始了外出漂泊。兒行千里母擔憂呀!雖然我走出了鄉關,卻怎麼也走不出母親的目光。抱娘蒿扎根在故鄉大地,母親留守在老家,她時時刻刻牽掛着我,在她的眼裏,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你看,這蒿葉正嫩着呢,咱倆不如採一些回家吃。」母親一邊說,一邊接過我的行李,將我從舊年的回憶中喚了回來。我點了點頭。仍是舊時的河灘,仍是熟悉的蒿草,但眼前的母親卻老了,蒼白的頭髮、佝僂的腰身、滿面的皺紋,與周圍碧青、挺拔、鮮潤的蒿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人心疼不已。

採着採着,我的心情變得愉快了起來。不知為什麼,只要回到母親身旁,在母愛的撫慰下,一切變得美好了起來。

採了一大袋嫩蒿,就着河水洗淨,母子倆高高興興回到家裏。不一會兒,炊煙裊裊而起,母親仍像從前一樣,開始用嫩蒿為我蒸蛋羹、煎雞蛋、擀麵條、包餃子。

蒸蛋羹時,首先將攪拌好的蛋液添入調料,加一小勺白如凝脂的豬油,然後擺上幾片嫩蒿,接下來放在飯鍋裏蒸。當鍋底結了一層鍋巴時,就聞到蛋羹誘人的香氣了。掀開鍋蓋,只見蒸熟的蛋羹宛如乳黃的奶酪,表面浮着鮮綠的嫩蒿,好看極了。舀一勺蛋羹入口,只感覺一縷嫩滑、鮮香、可口的味道滲在舌尖,激活味蕾,好吃得不得了。

擀麵條時,先將嫩蒿焯一下,用白紗布擠出青汁;然後傾入麵粉裏,拌勻後,反覆揉,直到看不見氣孔為止,一團青玉似的麵團就弄好了;接下來,開始擀麵,母親手握擀麵杖,來來回回而擀,一張青蓮似的麵片就成形了;隨後,母親手握菜刀,嚓嚓而切,一掛青絲似的麵條就做成了。最後,下到一鍋沸水裏,煮熟後,用笊籬撈起,盛入碗裏,端上圓桌。吃時,潑上辣子油,澆入芝麻醬,呼呼而吃,感覺將春天吃進了肚裏。

到了晚上,母親又用嫩蒿煎雞蛋、包餃子。我和母親邊吃邊聊,有着說不完的心裏話,直到一團皎月亮汪汪升起來,遠處的河水哼起了嘩啦啦的夜曲,我才美美睡去。

一轉眼,歸期至,該返城了。母親照例將我送至渡口,目送我乘舟過河。當我依依不捨回過頭,只見母親佇立在灘前的蒿叢裏,與抱娘蒿聯為一體,定格為一幅畫。在我的耳畔,又響起兒時的歌謠:「抱娘蒿,結根牢,解不散,如漆膠……」(作者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