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方

故鄉眉山,素有中國竹編藝術之鄉的美譽。鄉親們愛竹,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都有翠竹,綠影婆娑,綠意盎然。「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大文豪蘇東坡「取竹捨肉」的典故,賦予了故鄉之竹豐厚的文化底蘊。

小時候,家裏缺糧少菜,日子過得很清苦。每年竹筍出土時,我們卻有幸品嘗到美食——燴鮮筍。母親用鋤頭從竹林裏挖來幾根剛出土不久的肥嫩竹筍,用菜刀沿筍殼根部輕輕劃一圈,再捏住筍殼頂端使勁一拉,「哧——」的一聲脆響,一片筍殼應聲掉落。剝去「外衣」,竹筍露出了潔白鮮嫩的「筍肉」。

母親將「筍肉」切成月牙狀的薄片,放入沸水煮上幾分鐘,撈出來放進盛了冷水的瓷盆裏浸泡一兩個小時,再撈上來放進筲箕裏,滴乾水分備用。只見母親生火熱油,油開,下生薑片、辣椒圈,薑香、椒香縷縷飄起,放入少許韭菜,倒入筍片,放鹽、味精,翻炒一會兒,起鍋裝盤,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燴鮮筍便大功告成,讓人垂涎欲滴。至今回想起來,那筍香彷彿還迴盪於唇齒之間。

雨過天晴,竹林裏的筍子蟲忙碌起來。筍子蟲,又稱「大竹象」,因牠那看起來像長鼻子的口器而得名。牠們在竹筍上鑽孔、吸汁,給竹筍造成了嚴重傷害。

一天清晨,母親帶着我去房前的竹林裏捉筍子蟲。只見她躡手躡腳靠近竹筍,對準貼在竹筍上津津有味地吮吸汁液的筍子蟲飛快一抓,筍子蟲便成了她的「囊中之物」。我也學着母親的樣子,伸手去抓筍子蟲,但由於動作過慢,筍子蟲溜了,抓了一手「筍毛」,痛得我齜牙咧嘴。母親用圍腰帕輕輕擦掉我手心的「筍毛」,語重心長地說:「抓筍子蟲也有要領,要快準狠……」我又繼續捕捉筍子蟲,從「屢戰屢敗」的模式逐漸進入了「得心應手」的狀態。沒過多久,我們就捉到了幾十隻筍子蟲。

那天,我又嘗到了另一種人間美味——燜烤筍子蟲。母親用鐵鏟從灶膛裏鏟出一些紅亮紅亮的木炭,輕輕地倒在灶前的灰塘裏,把那些捉來的筍子蟲倒在木炭上,筍子蟲拚命掙扎起來,撲騰起一絲絲「灰霧」。她趕緊又從灶膛裏鏟了一些木炭覆蓋在筍子蟲上。

過了幾分鐘,母親用火鉗小心翼翼地撥開炭灰,夾起筍子蟲,放在一個飽經風霜的小板凳上。望着一個個黑紅發亮,「滋滋」冒着香氣的筍子蟲,我不禁「口水直流三千尺」了。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一隻,哇,好燙!我慌忙把筍子蟲換到左手,再換到右手,反覆幾次,終於不那麼燙了。我趕緊把筍子蟲塞進嘴裏,使勁一咬,又香又脆,味道好極了!我一連吃了七八隻,又伸手去抓時,母親輕輕拍了一下我的手,面帶慍色:「東西要大家分着吃才香……」

長大後,我在縣城的小吃店裏吃到過油炸筍子蟲,麻辣酥脆,但總覺得比母親做的「燜烤筍子蟲」少了些什麼。如今,耄耋之年的母親住在鄉下,一日兩餐、葷素隨意,簡單勞作、怡然自得。非常幸運的是,母親身體硬朗,精神矍鑠。我時常暗自感嘆:人間有味是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