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開炎

少時的我討厭學校，那裏的氣味讓我肚子生疼，數學課更是我的噩耗，最為悲催的是，上中學時的我竟落到全校最兇悍的你——羅有林老師的班上，想及於此，我那肚子又不爭氣地疼痛起來。

你的真容着實非同一般，彪悍黧黑，聲如洪鐘，但卻不苟言笑。「班長賴偉強，副班長賴應添……」開學伊始，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講台前宣讀班幹名單。我是何等企盼自己的名字入列啊，表面平靜內心卻在澎湃，企盼、否定，否定、企盼，一次一次地企盼，又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不可能，絕不可能，因為我數學成績差得掉渣，我燃起的火焰又掐滅了。突然，「生活委員——林開炎。」我？生活委員？差生配當班幹部？！我可是連小組長這個芝麻小官都沒當過的呀。半晌，我方才緩過神來，哎……我怪異地應了一聲，心快要炸了，我成了全世界關注的焦點，自豪、緊張、感激雜陳，我生平第一次與老師對視，迎接我的分明是你漾着笑意的眼神。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下午的班會課，你居然教起了歌曲《小草》，你事先提着毛筆，將歌曲連譜帶詞一筆一畫地抄寫在大張白紙上，曲譜用紅墨水，歌詞用黑墨水，然後將大白紙用夾子夾在木棍上，掛在黑板正上端。你的歌聲粗礪生澀，但卻深情款款，入情時，你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捋起袖子親自指揮，你指揮的姿勢像極了抱着大大小小的西瓜。「期盼開炎等同學擁有小草情懷，關注美好，放大美好，創造美好。」你的美言直抵我心田，沁人心脾，畢業35年以來，這首歌已然成為我心底流淌的歌，引領我乘着歌聲的翅膀飛翔。

思想家雅斯貝爾斯說得好，「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一棵樹，一朵雲推動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為了捍衛「生活委員」——這一無上榮耀，為了不負你這一漾着笑意的眼神，我嘗試愛上學校，緊繃的臉部表情開始舒展起來，我甚至能自如地與女生又說又笑呢。除了秉燭夜讀，厚着臉皮四處討教所謂的最佳學法，我還利用晚自習唱歌時間反芻起小學四、五年級的數學，昔日那恐怖的應用題竟被我一一斬殺，英語成績，也由第一單元的50分逆襲到第二單元紅艷艷的100分，3年後，我更是實現華麗轉身——保送上了永定一中。

其間，我也有過飄乎時刻。一次晚自習前的唱歌時間，我溜出座位，欲借鐵友的鏡子、梳子美顏美顏，突然，教室裏的歌聲戛然而止，怪哉？我一抬頭，你竟詭秘地站在教室門口。我猛地一顫，嘴裏卻仍還頑固地囁嚅，「找人討論學習。」但我還是乖乖地歸位，忐忑了一宿，等待你正義的審判，孰料，面對着我如此拙劣的表演，你竟然一言不發，轉身即走，這讓我愧怍萬分。我今日之小小成績，全然是仰賴你的蔭庇，蔭庇我……昔日的後進生擔任班幹部，蔭庇高個子的我和矮個子數學高手同桌，蔭庇我睡在宿舍上鋪……而同班的你的親弟弟尚且沒能享受如此優待啊。溫國榮同學也至今銘記，當年他在宿舍划拳被你逮着，直至第二天中午，方才被「請」進你的房間，當耷拉着腦袋的他挪進屋時，你卻盤着腿在翻閱報紙，半晌也默不作聲，這真是漫漫長夜啊！

第二天春遊，你依舊優待着我，讓我高舉獵獵紅旗行走在隊伍前列，全體齊聲唱着國歌行進。不知何時，隊旗掉啦！怔怔的我照舊高擎着旗杆，「開炎，紅旗掉啦﹗」哦，我如夢初醒，手上的旗杆已然成了光桿司令。這下空氣可炸裂了，同學們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我自是羞赧不已。「肅靜！信仰永不滅，紅旗永不倒！」在場的你一聲斷喝、陡地，全場一片肅穆，有幾位還競相撿拾紅旗，配合着套上旗杆，此時此刻，我真想高聲吟唱《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獻給你，「……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