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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有一條城市步道，名「蛇口改革開放史蹟精品遊徑」，2024年入選全國文化遺產旅遊線路。步道全長約5公里，途經10個景點，包括三洋廠房、明華輪、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及袁庚像、南海酒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標語牌、微波山招商局歷史博物館等，都是一些歷史價值比較突出、保存也相對完好的改革開放文化遺產。有意思的是，這條史蹟徑雖然以蛇口命名，大多數景點卻不在蛇口街道，而在招商街道。

深圳地形東西狹長，兩頭各有一個半島，如兩隻巨大的錨插入南海之中。東邊的半島名叫大鵬半島，島上有大鵬山，山下有大鵬所城，是深圳簡稱「鵬城」的來歷。西邊的半島名叫南山半島，也叫南頭半島、蛇口半島。三個名稱指向同一片地理區域，但內涵略有不同。稱南山半島，側重於地理因素，因為大南山、小南山位於半島中脊線上；稱南頭半島，側重於歷史因素，當年新安縣、寶安縣的縣城南頭鎮就在半島北部；稱蛇口半島，則歷史、地理因素兼而有之。一方面，半島東南端有一「凹」字形海灣（原名水灣頭灣，現名蛇口灣），使整個狹長半島看起來像一條張開大口的巨蟒，海灣周邊區域被稱作蛇口，史有「蛇口山」「蛇口墟」等地名記載。另一方面，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蛇口開山第一炮」轟然炸響，拉開中國改革開放的大幕，使蛇口這個地理名稱成了特定的歷史象徵和文化符號。

面前是兩幅南山半島的網絡截圖，一幅是1987年的，一幅是2020年的。1987年的地圖還明顯可以看出「蛇」的模樣，2020年的地圖看起來就更像是一頭「龜」了。巧的是，在大南山與小南山連成的中脊線上，的確也有一座山頭名叫「龜山」，位置和海拔都介於大、小南山之間，山頂建有齊天亭，適宜觀景。40年滄海桑田，都說南山區有一半是填海填出來的，看過這兩幅地圖，方知此言不虛。

今天的蛇口街道和招商街道，分別成立於1990年9月和1991年2月。兩個街道所轄範圍，西面為南山半島中脊線，北面是深圳灣口岸區，東面和南面是大海，這大致構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蛇口區域。1979年7月，蛇口工業區破土動工，開山第一炮在此炸響。當時蛇口和招商兩個街道辦事處還沒有成立，而蛇口工業區由招商局集團開發，地屬蛇口公社。所以說，蛇口開山炮是一個比喻性用法，這聲炮響發生的地方泛指蛇口一帶。

在深圳經濟特區建立45周年前夕，我專程走訪了蛇口街道和招商街道，去探究那聲開山炮響的來龍去脈。正是那聲炮響，炸開了一片新天地，有了今天的深圳，今天的大灣區，今天的中國。此時此刻，打開歷史的長鏡頭，回望這片土地走過的不平凡旅程，體會其中蘊含的歷史文化內涵，別有感觸。

從明朝中後期開始，蛇口周邊陸續形成一些小村落，以漁村、蠔村為主，農耕村落為輔。直到改革開放以前，這裏一直呈現出典型的沿海漁村景象：有珠江口廣府漁民來這裏定居，有惠州龍崗客家山民來這裏定居，也有蛇口避風塘裏常年停泊的潮汕漁民和水上疍民的漁船。新中國成立後，漁民上岸，聚族而居，與原有村落守望相助，互通有無。

所以，蛇口原住民村落有老有新，建立方式多種多樣，一些是早期移民直接建立的，一些是疍民上岸後建的，還有大鏟島、內伶仃島居民整體搬遷的，以及因應改革開放的需要老村遷址重建、大村拆分、小村合併等，不一而足。至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蛇口公社下轄10個行政村和自然村：灣下村（後改名灣廈村）、南水村、漁一村、漁二村、海灣村、大鏟村、後海村、水灣村、赤灣村、東灣村。其中，灣下村和南水村是農業村，其餘八村或漁或蠔，或半農半漁半蠔，大都靠海吃飯。

早在這一村落格局形成之前，蛇口墟就已經存在了。清末民初，粵東沿海漁民為逃避饑荒和戰亂，來到伶仃洋海域捕魚謀生。他們以船為家，俗稱「水流柴」。每當颱風來臨，漁民將船划進蛇口山西側的「凹」字形避風塘。為方便上岸出售海產品，換回糧食、油鹽等生活用品，他們從岸邊架設一條木造引橋，延伸到海灣中，成為簡易碼頭，時人稱「煙管架」。隨後，有商販在「煙管架」沿岸搭建店舖，形成漁獲交易和漁民補給的固定場所，蛇口墟的名頭逐漸傳開。寶安縣內陸地區生產的糧食和水果，本地產出的鮮蠔、漁獲、荔枝等，在這裏裝船運往香港。至上世紀四十年代後期，蛇口墟已有一定規模，私人店舖數以十計。

一般說來，農耕村落比漁村、蠔村更容易留下文化遺產，因而更具文化傳承性，但靠海吃飯的日子普遍好過靠地吃飯。根據當年留下的紀錄，1979年蛇口各村的人均收入分別是：漁一村570元，大鏟村410元，海灣村400元，後海村263元，灣下村251元，漁二村195元，南水村174元。水灣村、赤灣村、東灣村當時不是行政村，未單獨納入統計。如今，這些村落都成為遠近聞名的城中村，生活水平當然已不可同日而語。行政隸屬關係也有所調整，後海村劃入粵海街道，水灣村、赤灣村隸屬招商街道，餘下的村落都集中到了蛇口街道西南角不足兩平方公里的地塊上。

密集的城中村，造就了在深圳頗有代表性的半城半鄉的城市景觀：村民自建房與現代化小區相互映襯，傳統村落與都市街區並存，原住居民與外來租客共處。部分樓棟的底層被改建為各式各樣的創意工作室或早餐攤、咖啡屋、雜貨店、蔬果檔、五金舖等。居住與商業垂直疊加，採光通風都不是很好，但充滿煙火氣，夜間大排檔文化尤為活躍。方寸之地，匯聚了廣府、客家、潮汕三大民系及特區成立後湧入深圳的各地移民，嶺南文化、移民文化、漁家文化以及改革開放文化融合發展，生活方式南北交匯，華洋互見，社會風氣深受香港影響。在一批批來了走、走了來的蛇口人眼裏，這裏無疑是獨具特色的「詩與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