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新發
當第一縷細雨輕柔地喚醒大地,嫩綠的芽尖頂開鬆軟的泥土,春天便以露水為信,悄然降臨。恰似杜甫筆下「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溫柔,濕潤的泥土中,星星點點的薄荷葉破土而出,帶着清新香氣,縈繞在濕潤空氣中。沉寂的溪流甦醒,發出清脆聲響,幾尾小魚在潺潺水流中游弋,攪碎倒映天空的「鏡子」,水面波光閃爍着春日的活潑。
在我眼中,春天不只是寒冬的結束,更是萬物譜寫的生命讚歌。它像神奇的魔術師,將冬日積蓄的力量,幻化成漫山遍野的三角梅,把深藏的思念,釀成街頭巷尾的五彩斑斕。有人嘆「春歸何處尋不見」,卻不知真正的春意,在暖陽與微風交織處暗湧。背陰牆角下,成簇的酢漿草捧着粉嫩小花列隊;老舊屋簷陰影裏,青苔用翠綠絨毯鋪就春的底色。
循着溪水聲,我走進原野,泥土與青草的芬芳,夾雜着絲絲海風,沁人心脾。去年深秋埋下的龍眼核,已頂破腐殖層,舉着嫩葉向天空致敬。螞蟻沿着粗壯的榕樹葉脈,搬運着晶瑩蜜露。炮仗花橙紅的花朵掛滿藤蔓,讓人想起「火樹千株照水明」的熱烈。洋紫荊羞紅了臉,將心事藏在層層花瓣中,偶爾有露珠滾落,驚醒沉睡的彩蝶。
那片荔枝林最為驚艷。千萬朵淡黃的荔枝花在枝頭匯聚,如天邊輕雲。每一朵小花都小巧,花蕊頂着金粉顫動,似在孕育夏日的甜蜜。微風吹過,花香四溢,像奏響豐收序曲。幾個孩童舉着網兜,嬉笑追逐花粉,笑聲驚起棲息在桉樹上的畫眉鳥,它抖落的羽毛與飄旋的花粉共舞。不知名的野花從石縫中探出頭,淡藍花瓣上凝結着朝露,像是大地的淚。
轉過開滿紫雲英的田埂,老荔枝樹下的青石棋盤映入眼簾。石縫裏牛筋草生長,棋盤上落着荔枝花瓣。這勾起我兒時與祖父對弈的回憶,他常說「春棋最宜佐新茶」。如今,青瓷茶盞仍泛着幽光,卻再無人拿起。正悵惘時,幾隻蜜蜂飛過,它們後足沾滿的金色花粉,恰似時光碾碎的光斑。
置身春日美景,忽聞燕語呢喃。抬頭望去,去年的舊巢仍在屋簷下,雛燕探出金邊小嘴,接過母燕銜來的柳枝。風箏線那頭的童聲歡笑,讓記憶鮮活。二十年前的我,也曾赤着腳追逐蝴蝶,用柳枝編花環,偷採的油菜花在衣襟留下鵝黃印記。田壟盡頭,古老水車轉動,把溪水潑向天空,彩虹在水霧中架起橋樑。
暮色漸濃,漫山映山紅綻放。從山腳到山頂,赤紅、玫粉、雪白的花浪翻湧,應和着古人對春的詠嘆。採茶女竹簍裝滿雀舌新芽,鬢角的山茶花與晚霞爭艷。歸途中遇雨,躲進廢棄農舍,驚喜發現石縫裏的馬齒莧,肥厚葉片托着雨珠,恰似翡翠盞中月光釀成的美酒。
原來,春天的美好從未消逝,它化作年輪裏的琥珀,在似曾相識的清晨,重新泛起光澤。當夜雨叩窗,我聽見種子脹裂的細微聲響,讓人想起生命的輪迴。
春天,是萬物寫給時光的情書,是候鳥的重逢,是種子破土的吶喊。當我們輕觸沾着晨露的三葉草,便是在觸摸永恒的希望。那些年復一年甦醒的希望,終將在記憶深處長成開花的大樹。此刻,書頁間的玉蘭花花瓣飄落,二十年前的芬芳,落在書寫春天的筆尖。(作者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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