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泥沙文字的書

黃仲鳴

「其實我都覺得好悶呀！有時我寧願放咗工響尖沙咀跟住D着住短褲嘅女仔幾條街，都有趣過返屋企對住我老婆！佢喺屋企都唔係對住我，而係對住個電視機晚晚明珠930！我唔可惜分居，我開始Smell到自由嘅空氣！張床係晒我㗎叻！我鍾意讓半邊俾邊個女仔都得！」

以上那段文字出自阿寬著《小男人周記》第一集（香港：友禾製作，1989年7月），封面標明「廣播小說」，即是電台廣播後再出書，前後共出了八冊，而每冊都印了十幾版以上。是當年的熱門廣播劇和暢銷書。

近來編書，四處找這套通俗小說，在圖書館竟只獲第一冊；以前寫《香港三及第文體流變史》時，我手頭上有多冊，但仍不全，可惜於今也不知丟在何處了。

不錯，這些「泥沙文字」的書，公共圖書館不收，大學圖書館不收，可能就此湮沒了；禁不住想起逝去的魯金，和曾是圖書館館長的楊國雄，有他們在，一定會好好保存這些「垃圾」。

所謂「泥沙文字」，是指三及第文字後一種流變。所謂「三及第」，是指文言、白話文、粵語的混合體。因有文言文的成分，所以行文雅順，流行一時；可惜1970年代後，這方面的作者漸凋零，新一代的文言基礎薄弱，已摒棄這種文體。此際，一種新的三及第如星星之火，燎原起來；在1980、1990年代已完全取代舊三及第，成為年輕一輩最愛閱讀，甚至最愛書寫的文體。《小男人周記》之能暢銷，即源於此。

這種「新三及第」，主要是沒有了文言而改以英文單詞代替，甚至整句夾雜在行文中；此外還有不少日文譯詞，成為20世紀香港文字界的「特色」。還有一種更為「離經叛道」，完全罔顧漢語的文字結構，自造新字、新詞、新義，形成一股風暴，勁吹於一些漫畫書刊；更有所謂「大雜燴」，即是將一把文字如標準漢字、方言字、英文字、日文字全放進去，備受一些青少年喜愛，並力加運用；「衛文之士」莫不口誅筆伐，遂有「泥沙文字」「混血文字」「雞尾酒文字」的稱謂。

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是「小男人」的天下，跟着是黃霑：

「姬老大釘咗！我唔mind佢係寡婦，一啲都唔mind！我夠唔係處男囉！大家平等，Equal Quali，打和。」（香港：文林社，1998年，頁61）

這種文字，備受文界攻擊，但駡者自罵，嘰者自嘰，這種文體卻頑強地生存下去，不僅作家書寫，普羅階級書寫，學生書寫，大眾傳媒為了迎合這支讀者大軍，也樂於「泥沙」，不僅滲入了副刊、娛樂、馬經、體育等版面，連新聞報道也觸目皆是。「衛文之士」大聲疾呼要維護中文的純淨，亦徒勞而已。可幸今時今日，這種「泥沙」已收斂了。

回頭說說《小男人周記》，現時讀來，仍饒有趣味，可惜要看全套，難矣。惜哉！圖書館不應戴着「有色眼鏡」，也做了「衛文之士」，怎能不收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