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書可以一看。 作者供圖

黃仲鳴

鄉中度歲,年初一。廣場上張燈結綵,有人在打麻將,有人在放煙花爆竹。我悠然在觀竹戰。忽然一道聲音傳來:「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

循聲望去,一中年漢坐在棋枰之前,喝茶吟詩。有友笑而望我:「那是我們村中棋王。想是鄰村那棋王爽約了。哈哈!棋癮難熬。」說罷向那中年漢指指我。中年漢起身:「我知道你是誰,故意吟詩找你一較高下。」

哈哈!原來是擺局、吟詩誘我入局也。好!會會這「癮君子」吧。誰知一交鋒,這村中棋王即節節敗退。不久,便棄枰投降,說道:「聽聞你才是村中棋王。失敬失敬。」我謙然一笑。那「癮君子」嘆了口氣:「我也是來自香港,我們是鄉里也。少年花費光陰,沉迷楚河漢界,致一事無成。今日才知下棋要有天賦,我怎也攀不上一流水準。」說罷連嘆幾聲,甚為沮喪。我謙說:「一山還有一山高,我也非高手。」

「癮君子」忽地掏出一部書,說:「近年看象棋史,這書不錯。」一看,乃是張如安著《中國象棋史》(北京:團結出版社,1998年)我笑道:「看過了。最吸引我的不是象棋的發展過程,而是當中有段〈《歧路燈》和《二荷花史》中下象棋的情節〉。」

不錯,當年研究《二荷花史》中的粵語,便仔細看過了。《歧路燈》將男主引入歧路,先由博弈下手,再而吃喝嫖賭、狎尼宿娼,走上歪路。下棋,就是一盞邪燈。至於《二荷花史》,是說一羊城才人,雖窮極潦倒,但風流倜儻。一日男扮女裝外出訪艷,偽裝賣珠姑娘探芳,避雨「艷齋」,「入耳俄聞叫一句『將將』」,他望向內裏簾間,只見兩名妓女紅香與紫玉在下象棋。《二荷花史》乃著名的廣東木魚書,下文描述弈棋過程:

「舉步即時返去睇,只見棋中車馬正匆忙。士卒紛紛來又往,棋子敲殘有幾雙,着來急是交關處,探芳其時到身旁。紫玉舉頭忙便問:阿姐誰家女嬌娘?說完遂又將棋着,嚦嚦聲飛雜雨長。正係迷來已見入當局,袖手誰知笑在旁?紅香着到將輸處,一婢盛來晚膳香,乘機佢就忙抹亂,開聲時便說言章。」

夜雨連綿,「探芳」留宿青樓。兩妓無聊,又下象棋。最後是「大家刻燭來拈韻,夜雨敲棋做一章」;兩妓詩才不俗,「穿雨俄聞二鼓長」,詩成,「探芳」一看,「入眼誰知因好句」,失聲叫好。二妓也請「她」吟一首,「探花」亦出口成章,而棋藝亦高。三人其樂融融。

不過,「探芳」和《歧路燈》的父親一樣,都是「禮教中人」,反對子孫迷棋,認為「敲棋」是「亂敲常」,「拋書不讀閒遊蕩」。《象棋史》作者說:「……是預示封建王朝必將解體的前奏曲,在棋類活動方面,也深深地打上了這時代烙印。」

我與「棋癮」細說《歧路燈》和《二荷花史》中的弈棋描述,認為可反映當年社會狀況。其實他沉迷「局中」有何不可?至於不成「大國手」又何須自卑?只須在「楚河」中暢泳一番,已是賞心樂事了。此際,初二的炮竹聲轟然來臨,朋友在呼「快來吃湯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