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山無盡——石虎最後十年布面紙本重彩畫展」正在海派藝術館熱展，展覽集中呈現了80餘件藝術家人生最後十年創作的重彩繪畫佳作。被譽為「東方藝術當代覺行者」「中國畢加索」的石虎，始終懷揣着圖新求變的勇氣，在傳統和現代、東方與西方的藝術叢林中自由穿梭、融合淬煉，最終形成了獨特的藝術標識，同時也成為中國藝術走向世界的「探路者」。●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章蘿蘭 上海報道

石虎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畫壇創新的代表人物之一，1942年生於河北徐水縣，1979年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中唯一的藝術家隨團出訪非洲13國，並於次年出版《非洲寫生》畫集，在全國產生極大影響。

石虎也是為數不多在中國美術館舉辦過兩次大展的畫家。但在2013年書畫大展後，他驟然轉身，從大眾視野中淡出，退居嶺南河源客家山下村。本次展覽的作品，即以其隱居期間的創作為主。

「在石虎晚年的作品中，我們首先感受到歷史文化的沉澱，以及更加成熟的藝術語言，」展覽策展人、芝加哥藝術博物館亞洲拓展事務執行總裁汪濤認為，在大尺幅作品中，石虎善於解構與重組人物、動物形象，表述其對中國歷史、社會、信仰的理解。藝術家以燦爛重疊的色彩鋪陳和錯綜複雜的構圖，給觀者強烈的視覺衝擊。其藝術靈感也可能來自中國古代的廟堂壁畫。

石虎於2017年和2018年分別完成的兩幅巨作《共華圖》和《十八羅漢》，今次也在上海展出。超過13米長的畫面，通過對宗教諸靈、芸芸眾生的刻畫，傳達了藝術家對當代社會及人性的領悟：人不光有物性，還有神性。他的另外兩幅大型作品《訣陰圖》《八仙過海》分別以道家八仙的民間傳說、奇門遁甲的陰陽占卜為題材，用大塊暖冷色對比，輔以靈動的線條分割，把觀者從凡塵俗世引入神秘未知世界。

堅持文人畫之傳統

「如果說其大幅作品着眼宏大主題，注重表現深厚的『大歷史』，石虎的一系列小型畫則另闢蹊徑，透過人物、動物、風景、活動傳達出對『微觀歷史』的體悟。他畫筆下的親人舊友、曾經的居所，透着對故鄉的綿綿思緒。」汪濤觀察到，藝術家善於用形象作隱喻，觸發觀者想像。畫中一再出現的背影和歸途也被賦予特殊含義。「例如《秋言圖》裏的女性與紅葉相纏，象徵着收穫與成熟；《蓑歸圖》裏的背影披蓑衣、戴笠帽，牽牛而歸，寒冷陰霾的天氣沒讓他停下腳步，遠處有那麼一點光亮，像是黑暗中的希望；《暮歸圖》中的婀娜村姑肩挑竹籃，在柔和微風中融入寧謐黃昏，似在傳達『美是人類的夢鄉』；《辰宵圖》中的人物背影是畫家本人，一位命中注定的漂泊者，他扛着重重的行囊，從跌宕起伏的過去走來，在風雨顛簸之後，安然漫步，踱入星空閃耀下的未來。」

1996年，石虎在抽象大師、法蘭西學院終身藝術院士朱德群及海內外眾多美術名家的支持下，就任世界華人藝術家協會主席。2023年，他榮獲世界華人美術金筆獎特別功勳藝術家紀念獎。在汪濤看來，石虎的作品體現了西方印象主義、抽象表現主義、點彩派、立體派等各種藝術流派的影響，「但我們很難把他的作品歸類為某一流派，石虎本人也從未把西方現當代藝術視為圭臬。」知名美術評論家、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邵大箴曾在《虎虎有生氣——石虎其人其畫》中表示，石虎是中西融合派中的弄潮兒，但是在借鑒西方繪畫觀念和實踐的同時，始終堅持文人畫的傳統。

「線條見心性，真正的中國畫家，其實只要看一根線條，就知道其修養、造詣，以及生命的狀態、厚度與張力，」展覽學術主持顧村言表示，石虎最初打動他的，緣自那根線條，「無論水墨抑或重彩，皆重一個『寫』字……觸處彷彿皆可見大塊噫氣、大塊文章。既可見清新悠遠的江南意蘊，又可見宏闊的雕塑體積之感。」

傳承老祖宗的精神氣

顧村言在石虎辭世前數月，曾在山下村與他進行了兩天的對話。在《石虎最後的長談》中，顧村言回憶：「彼時，年已八旬的石虎，居於山下村多年，長髮編辮，或踱行於山下，撫松觀月，或正襟危坐，月旦人物，臧否藝壇，或回顧從藝之路，我行我素，或詳說『法無定』、『象無形』，恍兮惚兮。」

談及出道以來的種種爭議，上至官員、下至同道的不同聲音，甚至被斥「他不會手畫，用腳畫，純粹是精神污染」，石虎早已釋懷，「其實不管這個社會、這個世界怎麼評價，是出於什麼樣的角度，什麼樣的對抗，什麼樣的矛盾，褒也好、貶也好，可以都不管。我們的心智不能變，對於那些精神性的、生猛元渾之氣，這是中國人老祖宗最好的，真的不能丟。」

2023年，石虎因新冠感染遽然而逝。於藝術家本人而言，或已借此回歸「自我完滿」。那次長談中，石虎曾對顧村言說：「印度《奧義書》有很精闢的話，我讀了很感動，『生活是什麼？生活就是自我的迷失。』比如短時間睡覺，睡着了，你就自我回歸了，你的魂全部回來了。一醒來之後，理智就支配你去迷失，慾望、目標，就讓你迷失了。然後疲勞，再睡覺，睡着那一剎那，魂又回來了。長眠不醒，就是自我完滿的回歸，自我完滿的回歸是死亡，無我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