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都臘月了,還沒有下過一場大雪。河裏的水流得很慢,池塘裏結的冰,結實得砸不開。冬天異常乾燥的空氣,成了流感病毒勢成燎原的溫床。街道、商場、餐廳、車站,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有人使勁兒吸鼻涕的呼哧聲。全國多個地區的疾控中心發出流感預警。可能是疫情3年都戴怕了,口罩出行的人並不算多。我倒是戴習慣了,出行全程N95,依然中招。不知道是不是在機場脫罩出入閘機時,讓病毒鑽了空子附着了上來。
照例是無藥物抵抗。還好沒有發燒,喉嚨難受了兩天,又轉移到鼻子。先是鼻腔黏膜受損、充血、水腫,接着鼻腔進入分泌旺盛期,像是擰不緊的水喉,擤了一遍又一遍。兩大包紙巾,隨侍左右,也常常無濟於事。難得休個假暫離工作,病痛趁此輪番到訪,也算是一種年度平衡。
回到北方的家,室外空氣乾冷,鋒利似刀,室內溫暖祥和,歲月靜好。想了一年的味道連番上桌。羊肉泡饃、水盆羊肉、葫蘆雞、豬肉粉條餡的包子、白蘿蔔五花肉餡的餃子、油潑麵、臊子麵、鍋盔,還有三餐不離桌的油潑辣子蘸水臘牛肉。食物是父母最濃烈的表達方式,問也不問,就能準確無誤把每一樣在你腦海裏翻騰過的吃食,都送到桌上。難怪父母在的家,鍋裏一直都會有食物在咕嘟。難怪廚房不算大,父母總也無暇走出來。
魯迅的故鄉有閏土有社戲,白先勇的故鄉有米粉有山水,朱自清的故鄉有法海寺有五亭橋,沈從文的故鄉有翠翠有鱖魚,汪曾祺的故鄉有鹹鴨蛋,張愛玲的故鄉有鹽水花生,我的故鄉有陳忠實和賈平凹。賈平凹說,你生在那裏其實你的一半就死在那裏。這話不完全對。不論身在何處,年齡和閱歷逐層堆積,孕育其中的故鄉牽連,有一日忽然會激活,極具地域特色的習性和喜好,會毫不受控地全部復甦。譬如,曾經極不待見的某個地方戲曲曲種,會從這一天開始,成為入耳入心的摯愛曲調。
一代人的退場像是下雨,滴在地上,還沒有聽到嗖的一聲,就沒了。平常很少回到故鄉,回到了,圍爐煮茶,隔桌對酌,耳朵裏聽到的都是噼里啪啦的雨滴聲。誰誰車禍走了,還不到五十,兒子還沒結婚。誰誰還沒退休就腦梗,拖了兩年剛剛撒手人寰。誰誰喝酒醉倒路邊,被發現時已凍得僵硬。誰誰家的兒媳婦負氣出門,數月不見蹤影,新聞播出來了,鄰居們才知道,出走當晚就遭人姦殺埋屍荒野。學校裏那個誰誰,教語文的,四十上下癱瘓坐上輪椅,見人只哭不說話。還有那個誰誰,命大,一大家族人宴請遠嫁的姑奶奶,席間心梗昏迷。虧得姑奶是退休醫生,隨身帶着藥,現場施展心肺復甦術,最終從鬼門關裏給拽了回來。離開得太久,離開得太遠,那些誰誰,留存在記憶裏的面孔不是仍舊青澀,便是早已模糊得連樣子都勾勒不出來。唏噓人生無常,感慨世事多變,漫長的冬夜也跟着,加深了一片蕭瑟。
故鄉或是異鄉,繁華或是落寞,我們其實生活在一樣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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