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客聚】死是生的一部分

伍呆呆

人到中年，與年紀相仿的朋友聚會，談論的話題最初可能是文學、可能是信仰、可能是生活中的種種變化，但最終總會落到健康上，彼此熱鬧地交流身體狀況、養生心得，以及看醫生的經驗。

此外，中年人扎堆，也交流中年人的愛情。

我的中年朋友們，一些被「困」在不如意的婚姻生活中，一些已跳出「圍城」，依舊心懷幻想，在為一份美好的感情尋尋覓覓。如今大家一致認同的最好的愛情的樣子，就是兩個人有相同的眼界和格局，靈魂契合，彼此懂得，能夠相互扶持走向生命的終點。這樣的愛情可遇難求，多數中年人都感覺自己人生已過半，愛情可望不可求，婚姻也成了一種令人身心俱疲的負擔。

我曾經看過的美國電影《The Leisure Seeker》，中文片名香港翻譯成《人生無限露營車》、內地翻譯成《愛在記憶消逝前》，但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譯名：《求閒者》。影片的主角是一對年過八旬的夫妻，老先生是一位患了阿爾茲海默症的文學教授，妻子亦是癌症晚期，兩人瞞着兒女們，駕着老舊的房車「私奔」，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休閒之旅。

儘管夫妻倆所駕的房車十分老舊，停駐的營地也很簡陋，但他們會在陽光下的泥地墊上地氈，放好桌椅，鋪好桌布，擺上鮮花，兩人相對而坐，一面各自讀書、一面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老先生不記得子女的名字，也會忘記自己的妻子，有時獨自駕車離開，全然不記得妻子還未上車，但他看到妻子擰不開可樂瓶蓋的時候，會忘記自己正在駕車而放開方向盤幫妻子擰瓶蓋，妻子也從不嫌棄他無意識地尿濕褲子，總在他尿濕後溫柔地替他擦拭，讓他換上新褲子；妻子病重暈倒被急救人員抬走，老先生竟通過她包裏熟悉的唇膏味道記起要找自己的愛人，並神奇地找到了醫院……除了兩人在陽光下讀書的畫面，那些「記得」和「不嫌棄」都很美好。他們經歷了漫長的婚姻，生活中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繁瑣，有共同養育孩子的艱辛，有在陽光下一同讀書的浪漫，有令兒女們都羨慕的白髮蒼蒼時還在玩「花園探秘」遊戲的甜蜜。直至兩人選擇在房車裏相擁離世，我看到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美國最高法院前大法官安東尼肯尼迪對同性婚姻的判詞其實適用於所有的婚姻，他說：「世界上沒有比婚姻更美好更深刻的結合方式了，因為它象徵了最高境界的愛、忠誠、奉獻、犧牲和家庭。在組成婚姻關係後，兩個人都成為了比他們本身更深刻的存在，婚姻代表了甚至可以超越生死的愛情……」

《The Leisure Seeker》中的老先生因為失憶，無意中道出了自己從前短暫的出軌經歷，妻子在痛過後選擇了原諒。如村上春樹說的「死是生的一部分」，痛大抵也是愛的一部分吧。婚姻裏未必沒有我們要的愛情，轉身回頭去扒拉扒拉，說不準就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