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100歲的葉嘉瑩,活得好看而優雅。她剛剛走完的一百年,有戰火離亂、有去國懷鄉、有婚姻不睦、有中年喪女;顛沛流離裏苦苦支撐,異國他鄉時悲春傷秋,看似弱不禁風,隨意散落天涯,卻能柔韌不折抵禦風霜,終究葉落歸根靜美如花。
「入世已拚愁似海,逃禪不借隱為名。伐茅蓋頂他年事,生計如斯總未更。」
這一生,她得益於詩詞,寄情於詩詞,亦反哺於詩詞。
在她生前,央視《感動中國》給她的頒獎詞寫道:「桃李天下,傳承一家。你發掘詩歌的秘密,人們感發於你的傳奇。轉蓬萬里,情牽華夏。續易安燈火,得唐宋薪傳,繼靜安絕學,貫中西文脈。你是詩詞的女兒,你是風雅的先生。」
在她身後,南開大學發出的訃告裏說:「葉嘉瑩先生融深厚的國學根底、精湛的西學修養與深刻的生命體驗為一體,構建了以『興發感動』為核心的、特色鮮明的詩學體系,在弘揚傳統與文明互鑒中作出了獨特的巨大貢獻,同時實現了詩學探索與人生修行的交融。」
她所鍾愛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說︰「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具象的人生與詩化的哲理,也成為她傾注一生的棲息地。不歌頌苦難,只留存真情。少年失侍,「窗前雨滴梧桐碎,獨對寒燈哭母時」;中年失女,「誰知百劫餘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晚年返國,「白晝談詩夜講詞,諸生與我共成癡」。詩詞的滋養與支撐,讓她一路踏坷而行,70年講台傳道授業,又讓詩詞的美麗與魅力,滋潤了無數乾涸的心田。
在她居住的迦陵學舍裏,移自北京恭王府的兩棵西府海棠,承載一段跟海棠雅集有關的「歷史情愫」;出自保定古蓮花池的兩盆蓮花,希冀的是文脈相承,蓮花凋落蓮子永傳。她說詩詞本身存在於苦難之中,也在承受苦難,這就是所謂的「弱」。而在苦難之中,還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這便是「弱德」。她所創造的弱德之美,將士人曠達逸塵與入世的務實綿密,合二為一,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更是也無風雨也無晴。
新華社的記者曾問過她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能回到過去,您會給年輕時的自己什麼建議?葉嘉瑩回答說,我這個人太隨和了,個性不夠堅強,也不夠堅持。所以有的時候就會被外界的環境影響,有些事情,也許不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如果有來生,我會對自己的理想更堅持,對工作更加努力。她填過一闕《踏莎行》,堪稱坦陳心跡:一世多艱,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裏,炎天流火劫燒餘,藐姑初識真仙子。谷內青松,蒼然若此。歷盡冰霜偏未死,一朝鯤化欲鵬飛,天風吹動狂波起 。
自謙一生「好為人師」的她,桃李滿天下。溘然長逝時,她在南開教授過的一位學生寫了這樣的詩句:「詩國傾頹失巨椽,曲譜遺音繞耳邊。驚悉恩師駕鶴去,教誨長懷歲月鐫。」
這,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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