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金庸（查良鏞）的武俠小說中，武打場面和招數對決引人入勝，尤其在《射鵰英雄傳》中，東邪黃藥師的「彈指神通」、南帝段皇爺的「一陽指」、西毒歐陽鋒的「蛤蟆功」、北丐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都各擅勝場，各有千秋，但在「華山論劍」中卻不及中神通王重陽，這些內容帶給讀者們不少茶餘飯後談話的題材。

大場面的武打，很多讀者首選《天龍八部》中喬峰血戰聚賢莊，真的打得血肉橫飛、驚心動魄；再說到《倚天屠龍記》裏，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也血戰連場，大家聚焦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力戰群雄。

金庸筆下，很多人物角色的性格和武功招式，都各具特色，寫來十分細膩，甚至有作家以專門著作去歸納分析。同時，大家也不會忽略金庸筆下的愛情故事，這些故事同樣令讀者回味、惋惜。

女魔頭吟情詩 形成強烈對比

金庸經常引用文學經典或詩詞歌賦，讓讀者領受更深。最經典的，要算《神鵰俠侶》中的赤練仙子李莫愁。她算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初登場時已給人一種壓迫感。她從數里外，口中唱着「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三句，但每吐一字，聲音已近十餘丈，到了大門前，緊閉的大門連門栓也被碎飛。情深款款的詩詞，與即將來到的殺戮成強烈對比。

李莫愁所唱的詞，出自金代大詩人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講雌雄雁以身殉情，生死相隨。這對「老翅幾回寒暑」的「天南地北雙飛客」，都是「癡兒女」。失去伴侶後，「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雁也不想形單隻影，情願以死相殉，人又怎能無情呢？

《神鵰俠侶》一書中，楊過最厲害的武功，就是「黯然銷魂掌」，其出自南朝詩人江淹名作《別賦》中首兩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也是頗具文學氣息。

或者很多人沒有留意那首《四張機》，它其實推動和貫穿《射鵰英雄傳》中很多情節，最初出現在書中第二十九回〈黑沼隱女〉，講郭靖帶着黃蓉去尋南帝段皇爺治傷，在黑沼中遇到隱居於此的瑛姑，即段皇爺的劉貴妃。她見郭、黃二人如此恩愛，不禁有所感觸，唱出《四張機》一曲，內容是：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這首詞郭靖不是第一次聽到，原來他曾在桃花島上聽老頑童周伯通在神志不清時唸過的。這首詞就牽連着瑛姑、周伯通和段皇爺(即一燈大師)三人之間的恩怨情仇。一句「可憐未老頭先白」相當感人，難怪瑛姑也一頭白髮了。

《四張機》原是《九張機》的部分。《九張機》是詞牌名，所以作者有多個，內容各有不同，現將其餘部分記述下來：

一張機。織梭光景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

嘔嘔軋軋，織成春恨，留着待郎歸。

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千絲萬縷相縈繫，

織成一段，回紋錦字，將去寄呈伊。

三張機。中心有朵耍花兒。嬌紅嫩綠春明媚，

君須早折，一枝濃艷，莫待過芳菲。

五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

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

六張機。雕花鋪錦半離披。蘭房別有留春計，

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

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

無端剪破，仙鸞綵鳳，分作兩邊衣。

八張機。纖纖玉手住無時。蜀江濯盡春波媚，

香遺囊麝，花房繡被，歸去意遲遲。

九張機。一心長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紅堆被，

都將春色，藏頭裏面，不怕睡多時。

這首《四張機》何嘗不是牽連郭靖、黃蓉二人的愛情糾結？郭靖不願違背與華箏公主的婚約，遠赴大漠，隨蒙古大軍西征，黃蓉也喬裝混隨丐幫弟子魯有腳一眾而行。一晚，魯有腳突向郭靖獻上一畫，畫中畫了一個容顏憔悴的少女，愁坐織布機前織絹，面目宛似黃蓉。畫上題了兩首小詞，一首是上文的《七張機》，另一首題為《九張機》，相信是金庸依規律仿作。內容是：

九張機。雙飛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繫，穿過一條絲。

詞簡意深，郭靖一定看得懂，也一定看得肝腸寸斷。黃蓉對郭靖之深情和怨懟，何嘗不是與瑛姑一樣呢？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