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君
近兩年來,母親總是喜歡來找我幫她做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兒。每次看着我麻利地將線頭從細小的針眼中穿過去時,母親的眼中便會溢出滿目的羨慕與欣慰來。是啊,光陰似箭呵,時光裏那個總圍在她身邊的轉圈圈的小女孩早已不復當初模樣,而她那滿頭的青絲也早已被數不盡的光陰染成了銀髮。
前天,當我將最後一顆紐扣釘好後,窗外,已是近黃昏了。我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再一定睛看去,街道對面的一棵老樹搖曳在春風裏,樹下的母親在和身邊的朋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訴說着一些故人故事,偶爾還會對着旁邊那個做縫補生意的阿姨指指點點一下,看她那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個10歲能裁衣的時候了。「這老人家,還真有意思啊!自家的衣服全積存着等我來縫補,那邊她卻又去對着別人為人師表了。」我有些啞然失笑地朝着樹下母親的身影搖了搖頭。那夕陽的金粉,似乎將她整個人都給籠罩了起來。我望着夕陽裏樹的影子,憶起了那在光陰裏屹立的另一棵樹,以及在那樹下所發生過的故事。
那是一個極其晴朗的天,太陽溫暖得像盛開的棉花,一朵一朵紛揚揚地落了下來,覆在樹下的土地裏,喚醒了這人世間所有的溫良。而就在那時,尚處於少不更事的我拿着好不容易從鄰居姐姐家借來的布娃娃,一路上狂奔而來,再跌跌撞撞地擠進樹下的陽光裏,然後舉起手中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告訴母親,我也想要一隻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布娃娃。
母親聞言抬起了頭,她頭上的青絲在斑駁的陽光底下散發出耀眼的光澤。她伸出手來將我手中的布娃娃接了過去,然後輕輕地說了聲:「好」。那之後的幾天中,我經常能看到她不時地拿着一支鉛筆在一塊大紙板上畫了又畫,描了又描,然後再熟練地穿好針,捏起那根小小銀棒穿梭遊走於那一塊塊早已被裁剪好的碎花布料中。後來我才知道,這布料原本是母親準備用來給她自己裁剪衣裳的。沒過幾天,一隻略顯笨拙卻又極其可愛的布娃娃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母親還把那剩餘的布料給娃娃做了幾條圍裙,雖說花色是一樣的,但款式卻各不相同。有背心、有小裙子、有披肩、有小衣服。尤其更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那條小碎花裙子上竟然還縫有蝴蝶狀的花邊,小裙子的正中間還添上了幾顆紐扣和一個小口袋。記憶中那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條小裙子了。後來每當我變戲法似的將這些小衣服套在那原本有些醜醜的娃娃身上時,瞬間便覺得它變得格外地好看了起來。也因為有了這條小裙子的加持,那原本因填充不夠均勻的有些缺陷的嘴在這一刻也似乎成了一直咧着嘴開懷大笑的樣子。我看它開心了,便也跟着哈哈哈地傻樂了起來。母親呢,則只是一如往日般溫柔地站在旁邊看着,臉上綻放的笑容如同這世間最最聖潔的女子一般。這一幕,在後來那些個許許多多難熬的日子裏不斷地湧上了心頭,它告訴我,我的身後還有着如同燦爛盛開的野菊花般的溫柔,有大把艷陽照在裏頭,別氣餒,堅持住,只要熬過了那些個嚴冬,那些生命之花便能開在春風間,開在大樹下、開在童年的歡樂中,亦開在光陰的故事裏。
是啊,光陰似箭呵!它讓一棵棵小樹苗變得愈來愈高大粗壯,讓一座座老屋逐漸銷聲匿跡,也讓每一位母親的青絲成了白髮。可是即便是如此,春天的花開秋天的明月,夏日的涼風冬天的霜雪,以及那童年的村莊年輕的母親,她們的存在構成了我揮之不去的童年光陰,匯成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光陰故事。
「流水它帶走了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是的,正如羅大佑《光陰的故事》歌詞中所唱的那樣,「青春易逝,韶華易老,流水帶走光陰的故事,也帶走多愁善感的青春。」然而那發生在光陰裏的故事,卻是刻在我們一生的記憶裏,永難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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