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報人瘂弦

黃仲鳴

瘂弦，2024年10月11日逝世於溫哥華，終年92歲。當得知這消息，黯然良久。我不認識他，但亦算認識。2007年，他應浸會大學邀請，來港擔任駐校作家三個月，其間，在飯局上，和他見上一面。本想和他「敘舊」，但想他已「忘舊」了，遂作罷。後來想起，頗為悵悵，很多想說的話，也算了。憾哉。

瘂弦，在現代文藝圈裏，有誰不知道他的大名？是報人，是詩人。於我而言，他的「報人」身份，更為我景仰、敬重。

1980年代，我任職報界。報館各地報紙紛陳。那年，我還是「文藝青年」，愛看台灣《中國時報》《聯合報》的副刊。無他，文藝味重也；不僅如此，也聞兩報「鬥」得異常激烈，你追我趕，每日攤開，都有驚喜和驚艷。我們一班小子，迷到不得了。由是，對兩報的副刊主編，更是「摸」個透徹。

《中時》是高信疆，《聯副》就是瘂弦。高信疆（1944-2009）小瘂弦12歲。他死後，瘂弦寫了篇《哭高信疆》，我才知兩人分屬老友，後來各為其主，竟然「鬥」到七彩，很多人以為他們割席了。

瘂弦說，1977年，他從美進修回台。一出機場，高信疆赫然駕車來接他。原來他奉《中時》老闆之命，來邀他出任副刊主編。瘂弦甚為尷尬，因他赴美前，已應承歸來後接編《聯副》。他鄭重向《中時》老闆推薦高信疆出山主編《中時》的「人間副刊」。並對高說：「我們的情況就像羅馬競技場上兩個決鬥的武士，面對着全場萬頭攢動，如雷歡聲，不管願不願意都得搏鬥，而且要打個你死我活，觀眾才覺得夠勁夠過癮。」

報界本來主要是鬥搶新聞，副刊之鬥，相信還數高、瘂二人了，在1980年代，他們確是「打個你死我活」。瘂弦事後嘆道：「……硝煙四起，龍戰在野，我們兩個難兄難弟就打將起來，打得天昏地暗，丟盔卸甲，不可開交，差點兒賠了我半條老命。」話雖如此，「兩兄弟」私底下未聞「見血」「割席」。只是應了句「各為其主」，也為自己的心願而戰。

《聯副》當年，關了個「極短篇」的專欄，刊登千字小說。有一天，我突有感觸，寫了篇投寄。在一眾高手面前，我只是貪過癮，也沒指望刊登出來。誰料不久，竟接瘂弦空郵一函，說：「大作不日刊登」，如此「見愛」，當然大喜過望，將信展示同儕前，「牙擦」一番。稿是登出了，可是瘂弦的信不知何去了，連寄來登稿的報紙後來也遺失了。而懶寫信的我也沒回瘂弦一函，也沒和他在書信上談文論藝。真後悔。

瘂弦在《寂寞的郵筒》中說：「通信是人生一樂，不過把寫信視為畏途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數。」我確是在「不在少數」之內也。只盼有心人，能將瘂弦的往來魚雁，輯成書信集出版。幸甚。

瘂弦去了，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裏，和高信疆相見極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