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水墨畫老師教我們畫牡丹。
先用毛筆過清水,筆肚水分含量要達至飽和,再調酞白色,白粉量要大,筆頭蘸曙紅仔細調至均勻,再以筆尖點胭脂色,稍微調一下。下筆時以筆尖向下,筆肚朝上,三兩筆即畫出中心的幾個花瓣。要特別注意用筆,控制運筆的力度以及顏色的微妙變化,使顏色自然滲化,只一筆便呈現幾個不一樣層次的紅色,並讓花瓣內緊外鬆。中心部位的顏色較重,畫到外邊的花瓣顏色漸淡,可再加水略調淡,繼續讓外部顏色較淡的花瓣向中心靠攏,增加層次,表現出立體感,最後以赭石或花青混藤黃色調出汁綠色,筆尖微調墨色,點出花萼和花托。
剛開始學習畫中國畫的南洋人,平時極少用毛筆,水墨畫既要注意筆法的運用,還要兼顧顏色和墨色的層次變化,簡直就像爬山的人遇到珠穆朗瑪峰高度般的大挑戰。
效果通常是慘不忍睹。不是酞白色不足,就是曙紅色調不勻,或者把胭脂過量地調到筆肚,花色層次缺乏變化,本來應該畫出像老師形容和示範的那樣「雍容富貴、大氣磅礡」的牡丹,在我筆下變成瀕臨凋萎的衰落狀態。偶爾把花頭畫得富麗堂皇,雍容大氣,卻在點花萼和畫花托時,沒細心留意水分、忘記等待花瓣半乾才下筆,一朵絢麗的花頭被糊成一團色澤混淆的不知名圓形物。
老師說牡丹是收藏家們的最愛,因為牡丹花大色艷、富麗端莊,有「國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美稱,且被人們當做富貴吉祥、繁榮興旺的象徵。
年輕時候,最怕平庸粗俗,嚮往清高嫻雅。幻想自己不附炎、不趨勢、不隨流從俗、不苛求富貴。一心要把自己培養得超凡脫俗、傲岸冷峻、清遠超逸、氣質不凡。
所以,誰看得起牡丹呀?
彷彿只要和富貴兩個字掛上鈎,孤芳自賞的人就得遠離和撇清。僅僅在學習時期臨摹幾幅老師的牡丹圖,過後再也不畫牡丹。
從來沒有想過,竟在不經意間和牡丹花相遇,那個時候應杭州畫院邀請去採風,西湖湖畔的著名老賓館花園裏,牡丹開得正盛。不都說看牡丹要到洛陽嗎?我問陪同一起並告訴我這是喜愛牡丹花的女作家。她愣一下,然後微微一笑︰「除了河南,北京、山東、四川和重慶等地都是賞牡丹之地呀!」
原來牡丹到洛陽開花居然是武則天的旨令。女皇下旨「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臘月寒冬,百花不敢不開,唯獨牡丹不遵旨,震怒的武則天把牡丹貶到洛陽。
到了洛陽的牡丹卻得了出人意表的結果。且看唐朝詩人白居易「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再看劉禹錫「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徐凝眼中的牡丹花是眾人至愛「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五代皮日休心中的「獨立人間第一香」也叫牡丹佔魁。
千嬌百媚、綽約多姿,芬芳幽香的花散發出無窮魅力,引得諸多騷人墨客為之神魂顛倒,謳歌、讚美的詩文和繪畫源源不絕,自唐代始,從無中斷,直到今天。不曾見過牡丹之前,只聞牡丹乃富貴花,便堅決不再畫牡丹。真正遇見牡丹花,方知「天姿國色、富貴明艷、華麗典雅、香氣襲人」並非誇張之詞。
面對美艷不可方物的牡丹花一見傾心。從此心心念念。
也許人來到某個年齡,富貴不再被排斥。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要推開富貴?稚氣地以為拒絕富貴就能提升個人品質或讓生活素質達到某個高度。難道不畫牡丹便足以顯露個人的清高風範嗎?更大的可能不過是在為自己畫不好牡丹找藉口。真正的畫家,描繪的不只表面絢爛,還要讓人看見精神風貌,能做到去俗求雅,才是克服了困難和挑戰。再說,牡丹富貴是人們賦予牡丹之象徵意義,在本質上,牡丹就是一朵花。
傾慕神馳不已的後果,日日反覆在筆下復活牡丹。花形寬厚、花瓣厚實,卻不想看見金碧輝煌與璀璨奪目的花頭在自己的筆下出現,尤其那些雙勾再填充濃彩的牡丹,居然可以畫到每一朵都是同樣呆滯刻板,彷彿印刷品一般過分艷麗的假花。
魏晉時期的畫家顧愷之提出「以形寫神」與「遷想妙得」的美學命題,說的是人物畫,清代石濤說山水畫時認為「名山許遊未許畫,畫必似之山必怪。變幻神奇懵懂間,不似似之當下拜」,畫花鳥的畫家則服膺於齊白石的名言「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
我教學生畫牡丹的時候,強調3位經典名家的審美,期待似與不似之間的牡丹開在宣紙上。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