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這令人心為之一沉的名句，大家都知講的是一代女詞人李清照，她在文壇的地位崇高，有人甚至稱讚她是古今第一的女詞人。

李清照為北宋時人，她仍是少女時，有着那「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嬌憨可愛之態。18歲時，嫁予太學生趙明誠，夫妻二人婚後生活安定優裕。而趙明誠更是一位金石學的專家，經常指導她認識金石、玉器、古書、古畫，以及如何鑑定真偽。以李清照出身書香世家，人又聰慧，所以很快她也成了一個金石學專家。

夫妻二人平日除了詩詞唱和外，也互相考究對方對一些古物之真假、典籍之記載，來個「賭書潑茶」之閨中嬉戲耍樂。所以李清照前期的生活便是這般琴瑟和諧，人也是那樣神情朗麗，作品多是那般空靈剔透，寫着些閨閣之怨或是對出行丈夫的思念，如《一剪梅》：「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寫念夫之情，引來不少閨中人的共鳴。

李清照自號易安居士，她的作品大體風格婉約，隨着她的人生跌宕起伏幾經變化。她著有許多思怨之作，使她另有一個稱號，叫「李三瘦」。她的詞作中分別有三首直接提到「瘦」：「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鳳凰台上憶吹簫》）；「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所以，才有這個名副其實的雅號。

「李三瘦」這個雅號，令人們頓時聯想到一個閨中少婦，金釵輕衣，慵整纖纖手的模樣。你會想到，她曾說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般豪情壯語嗎？李清照並非只會蒔花弄草，她與所有文人一樣，有深厚的家國情懷。她路過烏江時，有感於楚霸王項羽的悲壯，遂作《夏日絕句》一詩，抒發她對南宋懦弱偏安的不滿態度：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隨着時代改變，金兵南下，戰爭摧毀了錦繡河山，也摧毀了李清照夫婦的美好生活，改變了她的命運。趙明誠先行南渡江寧為官，李清照自行回青州老家收拾珍藏。趙明誠後因有棄守江寧失職之罪，不久也因病逝世。而李清照獨力帶着15車書籍、石刻、金玉等南下，途中又要賄賂官員來為夫脫罪，又遇盜竊、騙婚，身受「饋璧北朝」之誣，可謂內外夾攻。

為自證清白，她一度追隨宋高宗的足跡，「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她不惜漂泊海上，並一反閨閣婉約之風，寫成一首氣勢磅礡的《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首《漁家傲》在李清照作品中風格獨特，歷來引人矚目。它氣勢豪邁，詞一開始便展現一幅遼闊、壯美的海天一色圖卷。這樣的境界，宋詞中很少見。寫天、雲、霧、星河、千帆，景象已極壯麗，其中又準確地嵌入了「接」、「連」、「轉」、「舞」幾個動詞，使景物生動起來。把四垂的天幕、洶湧的波濤、彌漫的雲霧，自然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渾茫無際的境界。

她雖孑然一身，但不屈服於誹謗；她雖身處逆境，但不會自艾自憐。她會「報路長嗟日暮」，她更「學詩謾有驚人句」，發出自己堅守信念的吼聲。「九萬里風鵬正舉」是多麼的浪漫雄奇！不要說女子筆墨無斤両，她可以斥一聲：「風休住！」要借鵬搏九天的風力，把她所乘之篷舟，吹上仙山去。

在古代不乏才情兼備的女詩人、女詞人，如薛濤、朱淑真等，但她們多著旖旎婉轉、清麗閨怨、愁思多情之詞。能將憤憤不平、不滿忿恨之情表達出來的，這首《漁家傲》可以算是其中佼佼者，也是這位婉約派詞宗不多見的浪漫主義名篇。

作品中，她在夢境中對天帝的呼號，出自一股膽氣，是她身處困頓的絕境時心中爆發而出的呼告。人生道路迢迢，何處是歸處？何處是吾家？只有一往直前，或者，蓬萊三山就是吾家。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