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受不了花椒那種味,幾次三番後,堅信這輩子都與之無緣。那種並不罕見的植物,似乎沒啥可取,於我是可有可無的。

樹上的鮮花椒,曬後的乾花椒,磨成的花椒粉,我一概不吃。那東西,有種令我無法接受的味覺和觸覺體驗。不是單純的麻,是種形容不上來的難以接受。

不吃花椒,不吃薑。這兩種東西入口,即便是碎粒和粉末,即便我事先不知道或被其他味道掩蓋沒品嘗出來,也可能飯後不久即引起一陣劇烈嘔吐。我一度懷疑,我對這兩種東西過敏。要不然,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怎麼會突然狂吐呢!

若說接觸,我很少接觸到薑。這種植物,我老家那邊幾乎沒人栽種。花椒樹倒是有,但是不多。小時候,鄉親們時不時會提到一句話,光着腚爬花椒樹——麻木不仁。那時的花椒樹,都是栽在菜園或果園邊上的。花椒樹上有尖刺,栽到田地邊上,枝條彼此交叉生長,糾纏搭連就形成一道天然的柵欄。村裏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被其輕鬆隔擋。

花椒樹上的刺,對我來說,的確棘手。一般情況下,有花椒樹「保護」的東西,我不願意輕易去招惹。只是真若想招惹時,花椒樹只能算個麻煩,並非不能逾越。比如花椒樹上有一窩我喜歡的小鳥,比如花椒樹柵欄內栽有特別誘人的水果,比如花椒樹上有一群蟬或幾個知了猴,那是一定要穿過或接觸的。

被花椒樹的刺扎到,既麻又疼,它對小孩們不友好,我也懶得搭理它。當然,不喜歡花椒樹不能作為不吃花椒的理由。酸棗樹、大棗樹有刺,摘棗時常被扎手,我照樣喜歡吃。花椒樹和我,並非仇人關係。而薑,那個看上去脆脆的東西,應該汁水飽滿吧!吃到嘴裏有點兒辣,卻不是辣椒的那種辣,總感覺在辣之外,還有一種怪味。我喜歡吃辣椒,多辣都沒問題。但吃不了薑味。小時候,一直不吃花椒和薑,只要見到飯菜中有這兩樣,鐵定不吃。

結婚前,去過妻子家幾次。第一次去時,妻子忘了提醒,雞蛋湯中放了薑絲。看着跟前的雞蛋湯,我是左右為難。喝吧,無法下嚥;不喝吧,碗已端到跟前。強忍着喝了兩口,就像五行山鎮壓孫悟空般艱難。趁身邊人不注意,還悄悄把喝進嘴裏的薑絲又偷偷吐了出來。妻子偶然發現我的窘態,想起我不吃薑,才跑過來打圓場。

不是矯情,是真吃不了那個味。相當長的時間裏,花椒和薑,就像我的死對頭,彼此不對付。我曾覺得,或許一輩子,我都吃不了花椒的味。我喜歡吃油餅和水餃,尤其家中有客人時,母親烙油餅或包水餃時,時常忘記。油餅中撒了花椒麵,水餃餡中剁進了碎薑粒,一準會引起我的情緒失控。後來,次數一多,父母就記住了。家中不買也不放花椒和薑。因為沒有,也就無所謂因為忘記而「失誤」。

但是,花椒和薑,是兩種常用調味料,幾乎所有飯店都在用。作為中西醫結合專業的醫生,我也深知花椒和薑的諸多功效。飯桌上,也常見身邊人津津有味嚼薑塊的情形。看他們吃得那個香啊!心中有些癢癢。

酸辣魚、水煮肉片、炒羊臉、火鍋雞,或多或少,都放花椒和薑。排斥這兩種東西,但魚好吃啊,肉片和羊臉好吃啊,火鍋雞好吃啊!一開始,我少量挑揀着嘗試着吃,只吃魚或肉。嘗試着,嘗試着,偶爾有粒被油炸乾的花椒入口,特別是有麻椒摻和的,嚥下去一點,也沒事。這種嘗試,就像是個「脫敏」過程。時至今日,我已經接受了花椒和薑的味道,只是依然不敢和人家那樣咀嚼薑塊。

喜歡吃蒜和辣椒。調菜時,把蒜和辣椒搗碎,味道立馬提升。有時,裏面放少量鮮花椒粒,搗碎後味道被蒜和辣椒遮蓋掉大部分,也蠻美味。

在飯店裏吃過用花椒葉做的酥菜。嫩葉外裹上層薄澱粉,油炸定型。那道菜有淡淡的鮮味和香味,吃到嘴裏,單憑味道辨不出是啥。咬上去,隱約有股鮮香在充盈。曾經厭惡的花椒的那種怪味,好像並未出現。樓下南側靠牆處,長方形地塊裏,被誰家栽上了十幾棵花椒樹,已擀麵杖粗。冬天時光禿禿的,只剩下枝條和大刺。春天一到即萌芽,然後開花、結果。透過陽台的窗戶,一低頭總能看見。花椒本無錯,有葉有果時,也還悅目。

花椒還是花椒,它沒變,變的是我。以前的決絕,在時光天平的震盪中,已然鬆動了一些,猶如堅冰漸融。麻,有時也蠻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