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賽標

嵯峨峭拔的虎豹塔,是故鄉又一個文化符號。

參照香港「虎豹別墅」虎塔設計的虎豹塔,塔高七層,形為八卦式,大理石琉璃葫蘆頂建築,矗立在中川古村落逶迤的虎形山腰,興建於2006年的春天。它巍峨聳峙,雄渾壯觀,造型精巧,潔白古雅,美輪美奐,令人驚嘆,堪稱「閩西第一美塔」。

此刻,我站在第七層寬敞的塔廳內。幽濛的氛圍反襯着白牆上二十一孔「天燈佛光」。我驚詫。我震撼。內心衝突的萬縷情思,使我的心虔誠地「跪」了下來。我聽見一棵楓樹與塔的喁喁絮語,宛如鄉親與文虎伯的親熱交談。塔下秧田縱橫。芭蕉林立。中川古村落靜謐於淡漠而飄泊的陽光裏,有童話般失真而驚異的美。

縱橫交錯的叉道,密密集集的屋簷,迷宮一樣的土樓。 中川村創造了不可思議的「中川文化現象」,即僅不足3,000人的小村莊,近現代湧現出被我國清代、民國、共和國六位最高元首分別接見的「中川名人」——錫礦大王胡子春、萬金油大王胡文虎、抗戰華僑記者胡守愚、藝術大師胡一川、外交家胡成放、鋼琴家胡友義、新聞女王胡仙等,享有「中國第一僑村」之譽,但真正給中川村帶來世界聲譽的是胡文虎先生精神境界的高度。

那天,一位來自湖南的遊客參觀了虎豹別墅、胡氏家廟,聆聽了九級半的典故、雞內腹的故事後,他噙着淚花,哽咽着吐露心聲:「我是替先父來看看文虎先生的故里的。當年,我父親在香港走投無路,是永安堂接收了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今天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胡文虎。」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遍布東南亞和全國各大城市的永安堂藥行,成了飄泊異域的故鄉人、中國人舉目無親時的溫暖家園與精神慰藉。而30多種星系報麾下聚集了戴望舒、郁達夫等一大批知名編輯記者。「雨巷詩人」戴望舒曾說:「我們可以說,沒有一位知名作家是沒有在『星座』裏寫過文章的。」

是的,郭沫若、茅盾、艾青、郁達夫、徐遲、卞之琳、樓適夷、沈從文等都曾是《星島日報》副刊「星座」的專欄作家或撰稿人。胡文虎與他們的故事,也是肯定存在的,可惜大多湮滅於歷史長河中。

「民國四大才女」蕭紅,在孤獨困頓中遇見《星島日報》,何其有幸!蕭紅來香港前,就在《星島日報》刊載了大量作品。1940年1月來香港後,潛心創作她的代表作《呼蘭河傳》。戴望舒便從1940年9月1日起,在「星座」開始連載《呼蘭河傳》。小說的後半部分是邊寫邊登,「星座」第810號登完了《呼蘭河傳》,差四天整整四個月。蕭紅寫作過程中,始終沉浸在對故土的眷戀和對兒時生活的回憶中,這是她一生中最充實、最愉快的四個月……

胡文虎先生「重親不唯親」的理念,使他卓然迥異於晉商的「重鄉不重親」和徽商的「重親不重鄉」的儒商文化。可是我們有多少人能夠進入文虎先生的精神境界,傾聽到他靈魂的獨唱呢?有多少人能理解他孤入東京、面見東條英機而背負罵名呢?人與人之間都存在着一條或深或淺的「界溝」,但是為什麼不可以嘗試進入另一境界,多一點理解寬容而走向圓融的境界?

故鄉四年「花學堂」的私塾生活,給癡迷古典小說的少年胡文虎烙上了傳統文化的深深印記。儒家的仁,佛家的慈,墨家的愛,道家的術,客家的識,都化成滋養他思想的血液。那天,胡文虎偶然看見《星洲日報》排字工胡賜峨的女兒、11歲的胡玉香在永安堂包裝萬金油,便撫着她的頭說:「小孩子應該去唸書!」接着,他便與胡賜峨商量讀書的事。不久,胡玉香被父親送回中川村上學,胡文虎還把捐給新加坡小學生的書箱送了一隻給她。這隻印有老虎的書箱成為胡玉香一生最珍貴而溫馨的回憶。抗戰爆發,從印尼考入燕京大學因北上受阻轉讀暨南大學的胡秀瑩,父親去世而免費食宿在上海永安堂。胡文虎知道後,給予學費,並動情地叮囑經理胡桂庚:「中川姑娘能出來讀書的很少,一定要好好關顧呀!」……

胡文虎先生是一部讀不完的奇書。他生命的鮮活不在於報業王國的龐大,萬金油世界的神話;而在於縷縷人性的溫情與人格崇高的魅力。時光沒有淡漠它的記憶,時間會見證他的高度與奧秘。崔巍屹立的虎豹塔是文虎靈魂的符號,學會感恩,學會解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