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與時空對話

何冀平

22年前哈維來到中國，他說只有一個目的——想跟藝術家對話。哈維在美國舉辦「天子展覽」，展出了西安的兵馬俑，深厚的中國文化感染了美國人，展覽非常受歡迎，有上百萬人參觀，這在美國是很少見的。每天閉館，人們都走了，哈維總是最後一個，一天，已是半夜，哈維站在「天子展覽」的場地裏，四周很安靜。他走到兵馬俑跟前，一匹馬和一個人，打開展示的燈，在旁邊站了兩個小時，看它們的臉，看到千年前它們被手工做出來時留下的痕跡，哈維說，「這一個時刻，我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對我說話。」

這種隔時空的對話，我也經歷過，哈維是通過物件，我是通過場景。那一年，我應邀到中山大學講課，校方安排我住在校園裏一個特別的建築「黑石屋」。黑石別墅是由芝加哥的伊沙貝布勒斯頓黑石夫人出資，為擔任過嶺南學堂（中山大學）的首位華人校長鍾榮光博士修建的寓所，建於1914年，為紀念建造者，稱之為「黑石屋」。現在是學校招待用的貴賓樓。小樓中西合璧，古樸不失典雅，是嶺南風格和西洋的結合體。當晚，整座樓只有我一個住客，一個看門的老者，晚上也走了。整座樓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躺在2樓主人房的床上，起風了，松濤不絕於耳，狂亂的樹影灑在房子裏，灑在床上。1922年6月，陳炯明叛變，宋慶齡逃到嶺南大學，被鍾榮光校長藏在黑石屋內，度過一夜，避過叛軍的搜查，第二天，輾赴香港。宋在《廣州脫險》一文中寫到這次脫險的經過。何香凝在《我的回憶》中寫道：打聽了很多人，最後在友人學校的一所房子裏找到她，由於緊張和勞累，就在這間房子裏，她流產了……我住的房間，難道就是一百多年前宋先生避難的地方？她就睡在這個房間？這個地方，也是這樣的夜晚，窗外起着狂風，樹影……這一切想對我說什麼？

一個藝術家創造出美的東西，然後他離去了，曾經接觸和使用過的人，也已經離去，但美麗的東西沒有死去，這件東西並沒有離開我們。這個東西比那個藝術工匠的生命長得多，比擁有他的人的生命長得多。哈維有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就是，復原，創造美，延續美。哈維和他的妻子小波，把它們再造出來。

我也一樣，所不同的是我是用筆，把這樣的過去，這樣的美，收於筆下。把這樣的經歷寫進劇本，用文學把曾經的歷史留下來。時空對話，是我們受到歷史的委託，讓美得以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