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人網事】泥潭裏的星空（下）

狸美美

上期說到主打「極端實用主義」的高考志願填報諮詢師張雪峰爆火，背後是內卷之下愈發不願試錯的基層家庭。月亮雖美，但麵包標價六便士。於是你飽你賞月，我餓我撿錢。出生在羅馬的，盡情去學文史哲藝；成長在豬圈的，「想報新聞則必須打暈」。看着確實天經地義，但還是忍不住想問那句：即便身處泥灘，就真的不用仰望星空了嗎？

這裏的星空，泛指那些很多人雖喜歡卻因「沒用」而不敢投身的專業，文科加藝術佔大部分，文科中又以文史哲等純人文學科為甚。在「尚理派」看來，文科生每天不是在「看閒書」就是在「和人爭執」，要不就是「碼格子」，雖靈魂自由，但「全無用處」——因為就業和薪酬都慘不忍睹。

那文科到底有用沒用呢？可能要看是用哪把尺來量。從眼下「錢途」看，文科確實太沒用了。但是，文科中的社會科學研究了社會運行的規律，人們要靠經濟學制定政策，靠政治學相互博弈，靠社會學理解階層、文化、傳播，靠心理學了解自己。而人文學科，則靠大量的「閒書」即兼具深度及廣度的海量閱讀培養審慎思考及批判性思維的能力，靠不斷「與人爭執」培養綜合討論和反思的能力，靠「碼格子」培養精準表達的能力。而這些，正是所有學科的底層邏輯能力。正是因為有了文科，使人們的交流成為可能，大家可以使用通用的工具，包括語言、邏輯、規則等來高效傳遞信息，讓人類文明得以傳遞、繼續和拓展。如果說理科是某一領域的科學，是「工具理性」，那文科則是人類自身的學問，是「價值理性」——它並非針對某個目的，它自己就是價值。

從這個角度進一步說，大學絕不應該淪為「文憑機構」，一切只為了個人的職業路徑，它肩負着更古老而神聖的責任，連結人類通識。

尚理派們總愛說「考不上理科班才去學文科」，這讓小狸想起一個故事。二千五百多年前，一個名叫泰勒斯的古希臘哲學家，因只顧抬頭觀星而掉到了路邊的井裏。這件事被柏拉圖引為經典，借此嘲笑那些「不切實際」的哲人，只顧關注遙遠的星空，而對腳下近在咫尺的事情一無所知。柏拉圖的嘲笑和今天的嘲笑多少有些脗合，但柏拉圖們不知道的是，泰勒斯不僅是哲學家，也同時是數學家、天文學家，甚至是生命科學家，是很多領域史書中提到的「第一人」。醉心研究的泰勒斯生活確實清貧，但某次他為了回擊朋友指責，通過觀察天體預測了一波橄欖生長的情況，再通過低買高賣短時間內便獲利頗豐。事後，泰勒斯說︰「賺錢對哲學家來說很容易，但他們興趣不在此。」

前兩年，有媒體人在汶川地震紀念日時做了個視頻，當中說到「14年前學新聞的孩子懷着宗教般的虔誠去做記者，然後紛紛轉型做了公關……很多做着公關夢的人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那些調查記者轉型做公關可以那麼成功，並不只是因為他們學過新聞，而是因為他們對這個社會和時代懷有過赤誠。」賺錢對新聞人來說很容易，但他們興趣不在此。

泰勒斯掉到井裏二千多年後，又一位哲學家黑格爾說：「只有永遠躺在坑裏的人才不會掉到坑裏。一個民族有一群抬頭仰望星空的人，他們才會有希望。」可惜，這是忙着避坑的張雪峰們無暇傾聽的知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