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當下正是青梅集中上市的時節,也是泡梅酒的季節。記得幼年讀《三國演義》,曹操為了測試每天假裝澆水種菜的劉備是否懷有野心,以枝頭梅子青青,恰時對景為由,邀劉備來青梅煮酒談論誰是天下英雄。我對喝酒從無興趣,歷來滴酒不沾,可是對自幼就留存於想像中的青梅煮酒的風雅場景,卻非常心儀,能真切感受到這種抽象化審美帶來的非凡魅力。

「青梅」是一個十分風雅的詞。如「青梅竹馬」,由語義中傳遞出的天真無邪、兩小無猜的童真情感,猶如一種時間的巫術,是煽動無數人回憶懷舊、心靈重新變得柔軟的美學符號。元代白樸創作的雜劇《牆頭馬上》,裴少俊騎馬經過洛陽李氏花園,對正在牆頭上採摘青梅的李家小姐一見鍾情,作詩投之,李千金回擲以青梅,兩人遂結緣。很濫俗的故事情節,因為有了青梅的點綴,也平添了幾分韻味,變得粲然可觀。

至於青梅煮酒,更是一種把審美藝術具化成實物的文化營造。日本名導演是枝裕和有一部小清新電影《海街日記》,片中的四姐妹在梅子成熟時節,從自家院子的樹上採集青梅,洗淨拭乾水分,加上冰糖泡入酒裏,兩三個月後把已經無味的梅子取出,再密封酒液保存一年,即成梅酒。這一幕,曾吸引世界各地的無數人效仿。我有時候想,現代人的視界以及生活經歷皆遠超古人,為何很多人反而覺得生活平淡乏味,缺失的或許就是這種與自然的連接。

因為生活不止是物質積累,也是為生命洗濯塵土的哲學藝術,沒有風雅的意興情致點綴,人生就缺少了情感,缺少了詩意,變得乏善可陳,連有趣的故事和談資也難以找到。明人陳繼儒在《幽夢影》裏說:「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予益一語云: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表達的就是類似的意思。正是許許多多如青梅煮酒這些涵義豐富的審美體驗,拓展豐富了生活的內容和空間。

效仿《海街日記》劇情浸泡梅酒的世界各地觀眾,就是明白了其中道理——營造幸福的責任人永遠是自己,不論是在內心深處修籬種菊,還是在現實中青梅煮酒,只要把心安定下來,便獲得了抵抗虛無主義的力量。就如阿倫特所說,一個人最深刻的孤獨其實不是他人不在場,而是自我的不在場,無法與自己對話。

不過,我雖然對青梅煮酒一直心慕不已,卻從沒有嘗試過泡梅酒。我覺得有些風雅,並不一定需要實現,隱秘地留在心裏,久不時翻出來品咂一番,體會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趣味快樂,就可以了。就像詩和遠方成為許多人疲憊時的一種遐想,只要能借助某種形式跳出自我限定,進入一個更廣闊的心靈境界,就是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