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蝶

我上星期抽空到新加坡數天,既不是公幹,也不是探親或旅遊,而是為了作別一座大宅。過去多年,我每次到新加坡大都是住在這座大宅中,所以我對它很有感情。

大宅位於新加坡的高尚地段,如香港的九龍塘,環境非常優美。它的室內面積超過7千平方呎,布置漂亮雅致。然而,這都不是我喜愛它的地方,我最欣賞的是它充滿殖民地色彩的建築風格。這座府邸以紅瓦頂蓋着白色弧形牆身,由屋頂至房子底部由多條英式雕柱支撐。牆壁上飾有浮凸花紋,一扇扇木窗別有味道。偌大的花園種植了棕櫚、芭蕉等無數大小熱帶植物,在英國風中混和着南洋風情。宅園本身擁有自己的獨立郵編號碼,更顯驕矜。今天,這種建築風格甚為罕見。即使你願意付錢,也找不到懂得這套建築技術的老師傅。

一直以來,我以為這座莊園就像香港南區的大宅一樣,是屬於「老錢」的家族。這些早在兩三代前發跡的家族在數十年或更早的時間已經住進這些身份象徵的公館內,近十多廿年才顯貴的人即使再有錢也無法成為區內一員,因為「藍血」子弟不會為再高的出價所動而搬走。

對,這座新加坡大宅本來屬於一對富有但低調的老夫婦,他們的女兒和女婿是我的朋友。過去30多年,他們祖孫三代同住在大宅內,樂也融融。可惜世伯和伯母先後離世,朋友的女兒們亦已長大,有的結婚,有的搬走,只剩下他們二人守着「空巢」。他們考慮到若繼續留守,將來會面對很多不同的問題,只得忍痛出售大宅,將會搬進面積相對較小的寓所內。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頓覺晴天霹靂。我一直以為府邸會一直傳下去,沒想到我竟然看到它轉易主人之日。令我更感難受的是,新買家並不是因為欣賞大宅的建築風格或氣派而購買,而是看中那塊地皮。朋友遷出後,新屋主會把大宅拆卸,另建多幢新樓實現他的發財大計。

因此,我趕到新加坡見大宅最後一面。那數天中,我一直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面對它。我一邊摸着它的外牆與它惜別,一邊倚着花園的欄杆緬懷過去﹕我彷彿看到世伯坐在酸枝椅上與我們聊天,伯母則蹲在花園內打理植物;我想起一位朋友在起居間內鬧了一個笑話,花園的一個角落又令我回味一個晚上我們7人一起在那兒吃了17個榴槤;這次不再見到朋友的兩頭年老大狗了,亦不再聽到女傭飼養的老公雞的啼聲……噢,這兒實在有太多令我難忘的回憶。

我想起俄國劇作家契訶夫的名劇《櫻桃園》。一座象徵傳統貴族和優雅品味的櫻桃莊園在面臨社會和經濟巨輪的推進時,只能被新興的功利主義階層推倒,一切往昔美好頓在伐木聲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