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仲鳴
2020年1月初,我在外地採訪,因通訊關係,手機錯過了三通電話。回港後,那才察覺,回電,對方已沒接了。
來電的是薛興國。自此之後,他即失聯。其後,才知他走了。走的說法有兩種,一是病發,二是自殺。與諸友談起,證據確實應是自殺,地點是南丫島。為什麼是南丫?據說,他最風光的日子,最愛和一班朋友往南丫吃海鮮,上下古今,好不意氣風發。在人生的末途,他留戀昔日的逍遙快活,就將生命棄在那個島上。
現時,我每經過天后,就浮起兩個人的形象來,一個就是薛興國,另一個是韓中旋,因他們都是天后居民。
薛興國「最風光」的日子,與我無緣。直到他脫離報界,來到大學任教,我始和他「親近」起來。每周有兩三天的中午,我們一起吃飯。晚上,常與愛吃的學生一起嘗私房菜。講起吃,薛興國興致就來了,口沫橫飛,他什麼也吃,什麼都和文化藝術扯在一起;而飲起洋酒或土炮,他就談古龍。真的是滔滔不絕。學生都知他是食家,也是飲家,是古龍的摯友和槍手。
他事業有成,薪俸不錯的年代,錢財有兩大去處,一是花天酒地;二是家累。到晚年時,仍是無殼蝸牛。他在天后的居處,是租的,在大學兼職的錢,都不夠他付租金。
他財困,我很遲才知道。但他一直沒作聲,也沒露過一絲口風。有一事我特別感到悔疚,一日傍晚,我上課時,他急急如律令,打我手機,聲言可否立即借他一萬元。我沒電子支付,要借也要下課後,他聽了,說:「趕不及了,我另想辦法。」
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通話。事後推測,可能是被人挾持還錢,急需解圍。
為什麼突然寫薛興國呢?皆因在書坊上看到他一本書:《吃一碗文化》。內頁有他簽名題贈給友人。書本新淨,也沒皺痕,料那位友人翻也沒翻過。
薛興國的食經,大都與「文化」有關,寫起來引經據典,真的是「文化濃郁」。如有篇〈一顆肉丸見真功夫〉,便引了李白的詩、隋煬帝創製的四道風景名菜,和唐代郇國公造出的肉丸,呈葵花狀,美極了,這肉丸便被叫做「獅子頭」。此間,快餐店有「獅子頭」,上海店也有「獅子頭」,風味不同,都是我愛吃的「丸」。薛興國說:「別小看這獅子頭是一顆小小的豬肉丸子,選肉要考究,還得很有耐心地把肉切成小粒小粒,略略剁幾下而已。如果亂刀去剁,或且更偷懶拿去用機器攪碎,那肉汁便全數流失。」
我吃獅子頭時,只是果腹,哪有想到名人雅士,哪有想到名廚的細心炮製?好個薛興國,他雖強調吃的藝術,和審視吃的文化,但我和他相交時,在小店或者攤檔,什麼粗菜也嚼下肚去,一副滿足的樣子,一副落難食神的模樣。嗚呼!
這部《吃一碗文化》,篇篇都有文化,篇篇都有故事。讀之興趣盎然,在一眾寫食經的作家中,他是最特別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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