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 木
這次回老家,母親講了一個故事:二弟回來看望母親,見陽台欄杆上父親生前種的一排花草有些枯萎了,邊澆水邊對母親說,您平時也給這些花澆點水吧。母親回答,哪個種的花哪個澆水,他都不管我,我才不管他。
哪個種的花哪個澆水!一句貌似抱怨的話,傳達出濃濃的思念。既是對一個人的思念,也是對一種生活場景的思念。父親去世半年多,家裏還處處是他留下的痕跡。以前沒怎麼注意這些花草,它們太普通了,多是山間野花,而且沒經過修剪。欄杆上一大排,不同品種雜然而列,我大都叫不上名字。一年四季也沒見開幾次花,多數時間是一盆一盆的草,顯得十分粗獷。偶爾開幾朵小花,像害羞一般。
陽台面向一片新月形的小樹林,成了這排花草的背景。小樹林是父親和三弟20年多年來陸續種下的,主要是一些應季的果樹,如柚子、柑橘、李子、板栗、核桃等,應有盡有。板栗、核桃都已經成熟,滿樹果實,待人收拾。柚子還沒有熟透,樹上垂吊着綠油油的鮮果,十分誘人。果樹叢中,有幾株桂花樹,也分好幾個品種,此時正是盛花期,金紅色、鵝黃色、銀白色的小花從濃密的綠葉中脫穎而出,團團簇簇,異香陣陣。剛下過一場秋雨,把樹冠洗得乾乾淨淨,葉的綠,花的紅、黃、白,各色都很純粹,不時有淡淡的霧飄過。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空氣中隱約透出幾分寂寥。此番情景,讓我想起以前吟詠桂花的一首小詩:
漫天霪雨盡 一樹碎花開
不覺秋風起 幽香暗自來
在這片新月形小樹林的三個頂點,即新月的兩個尖角和月背凸起處,分別有三棵大樹。它們成品字形排列,使新月形小樹林看起來像敞開的懷抱,攬一彎梯田,與對面石會小學——我的啟蒙學堂遙遙相對。三棵大樹,一是月背凸起處掛滿果實的柚子樹,二是新月右邊尖角處高大繁茂的核桃樹,三是新月左邊尖角處與核桃樹同樣高大但更加挺拔的杜仲樹。
講了這麼多,杜仲樹終於出場了。
這棵高達十六七米的孖生杜仲樹,是哪年種下的,家裏人都記不清了,怎麼說也有二三十年了吧。令人好奇的是,樹幹和部分樹枝都是面向田野的半邊包着樹皮,靠近房子的半邊則裸露着,能直接看到裏面黑黢黢的木頭。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全身布滿醒目的疤痕。可以看出,包着樹皮的半邊在逐漸增大,呈現出一種擴張反包之勢。
杜仲樹上這罕見的傷痕,是十多年前家中一場火災的產物。我家老房子原本是一座磚木結構的小樓,因地勢關係,前面看起來是兩層,後面看上去則是三層。小樓共五進,兩邊各一進磚混結構,中間三進木質結構。當年因電路老化起火,未能及時撲滅,木建部分盡毀。重建時因形就勢,將原來的木建位置改造成一個大陽台。杜仲樹在大陽台左前方,火災時與房子差不多高,受火苗炙烤,樹葉全部掉光,半邊樹皮也被烤焦了。它卻頑強地存活下來,經風沐雨,昂首向天,茁壯成長,現在已經高過小樓四五米了,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據了解,杜仲屬薔薇目杜仲科,是中國特有珍稀瀕危二類保護植物,分布在我國中部地區海拔300至500米的低山、谷地中,以長江流域為主。它生長快,易栽培,是頗具觀賞價值的綠化樹種,也是具有較高開發價值的經濟樹種。從園林綠化看,杜仲樹幹挺拔,樹冠緊湊,葉色濃厚,美觀協調且遮蔭面積大,是比較理想的綠化樹和行道樹資源。從經濟開發看,杜仲全身是寶,被稱為「植物黃金」。樹皮、樹葉、籽實裏都含有珊瑚糖甘及杜仲膠,而杜仲膠是我國特有資源。籽實裏還含有大量脂肪油,主要為亞油酸脂,可為工業所用。此外,樹葉可作飼料,也可製作杜仲茶,樹幹則是良好的傢具、農具、舟車和建築材料。樹皮入藥由來已久,特別是野生杜仲皮的藥用價值極高,據說對補腎有奇效,是很多老中醫泡製藥酒的常備材料。每年六七月是採割杜仲皮的最佳季節,深山溝壑裏,每見藥農出沒,身後留下一棵棵汁液斑駁的杜仲樹。
如今,大多數杜仲都通過人工栽培,栽培管理環節主要包括育種和扦插兩個階段。作為落葉喬木,成年杜仲可高達20米,胸徑50厘米,樹皮灰褐色,表面粗糙,內含橡膠,折斷拉開有細絲。芽體呈卵圓形,紅褐色,邊緣有細微絨毛。嫩枝亦有黃褐色的細毛,不久變禿淨,老枝有明顯的皮孔。杜仲每年早春開花,秋後結籽,對土壤環境的適應性比較強,土質選擇並不嚴苛,瘠薄的紅土或岩石峭壁上均能生長,但以肥厚濕潤的沙質土壤為佳。杜仲是喜光植物,陽光越充足,生長越茂盛。
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在屋後栽種這麼一棵杜仲樹,就像那幾樹桂花,對家裏完全沒有任何經濟貢獻。可說來也怪,滿園子花草樹木,我獨對這棵杜仲樹印象深刻,彷彿與它有着某種信息交流或情感共鳴。而且,正因為有了幾棵「中看不中用」的樹,這片園子不再是純粹的果園,竟變得立體而生動起來。
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在這棵杜仲樹前流連一陣子。蝴蝶在枝杈間飛來飛去,叼狸子(一種小松鼠)靈巧地爬上爬下,有時葉片上會布滿蟲眼。看着叼狸子從樹幹上飛快地爬下來,機警地瞅一瞅四周,不時回視一眼,旋即沿着長滿青苔的矮牆一溜煙爬上其他的樹,我心神有些游離。忍不住想,叼狸子這些小動物,包括啃吃樹葉的蟲子和翩翩起舞的蝴蝶,牠們本是自恰自樂的一家子,人類才是外來者啊。至少,我們也應當與牠們和諧共處。常聽母親嘮叨,果園裏的收穫,大部分都歸了叼狸子。特別是核桃、板栗樹太高,她和父親年紀大了爬不上去,請人採摘又怕出危險,果實成熟後要不了幾天,就讓叼狸子吃光了。
透過陽台上雜然而列的花草,新月形園子裏葉茂根深的果木,生機勃勃的桂花樹,特別是這棵傷痕纍纍的杜仲,你分明感受到一種野性的生命力,穿天入地,樸實、率性而執着。花草的隨緣,果木的勤力,桂花的韾香,杜仲的頑強,演繹着生命的多元價值,把大自然的生存法則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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