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潮州傳:潮起潮落共潮生》
作者:黃國欽
出版社:廣東人民出版社
我雖然不是潮州人,但在香港長大,很難對潮州沒有感情。據長輩說,我的滿月酒是在九龍城一所老字號潮州酒家擺的(讀中學時才知道是隔鄰班同學家開的)。在九龍城求學,最喜歡的是中午跑到某某記吃粉麵。出來工作之後,消夜不時在那所著名的糖水舖解決。多年前旅居杭州時,吃不慣浙江菜,常常跑到鳳起路附近的一所潮州菜館思港粵,並發現紹興黃酒跟潮州鹵水鵝肝乃絕配。
多年前首次到潮遊覧,留了一個小小的遺憾。我出遊時,往往會在當地買一本博物館指南或本地史著作以作紀念;沒有的話,也最少會把當地博物館中的史綱拍下來,以便之後參考。參觀潮州時,在潮州博物館既看不到有著作出售,館內歷史敘事也不怎麼樣。倒是在著名的廣濟橋橋頭買了兩三本潮話以及全文字的民俗介紹書籍,不足以讓我「立體地」認識潮州。所以現在看到這本有份量的《潮州傳》出版,自然高興。
說此書有份量,指的當然不只是篇幅(正文長達647頁!),而是其參考的史料。這是一部非常着重文字的潮州史,引用了大量詩文銘文來敘事。從明初潮陽縣神童蘇福的《三十夜月詩》(《初一夜月》:「氣朔盈虛又一初,嫦娥應事半分無。卻於無處分明有,疑是先天太極圖。」)到北宋潮州知軍州事王滌向蘇東坡討的《潮州韓文公廟碑》,目不暇給。且讀: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延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
被貶至「偏僻荒涼的蠻煙瘴地」的韓愈,抵潮後第一件事當然便是治鱷(有誰未讀過韓文公的《祭鱷魚文》?)潮民為感激驅鱷有成的韓愈,把惡溪改稱成韓江,而蘇軾上文便是為遷建韓文公廟所撰。
韓愈到潮當然不爽,但未嘗沒有口福。「其餘數十種,莫不可嘆驚」;除鱟魚、鮮蠔、章魚等教現代人也流口水的好東西外,還得嘗琳瑯滿目的海鮮與水產?美食至今仍是潮州的「生招牌」。潮諺曰「大鳥飛高,小鳥飛低」,意即能者在高處謀生,凡人則在低處糊口:例如「把做飲食的本錢,發揮到極致」。我之前不知道的,卻是潮州人吃魚生、粿品,原來是畲族先民的風俗。
潮州偏僻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它獨特的文化:民眾因地貧而圖強(宋孝宗問「潮風俗如何」,得來的回答是「地瘦栽松柏,家貧子讀書。習尚至今」)、繼而善於經商(「潮州商幫的信條,也有別於他人,他們信奉悶聲發大財……從明朝海禁那些挺身試險、行走海洋的海商集團開始,他們就與朝廷、官府保持距離,甚至不惜以對抗的姿態,遊走在灰色地帶,以求發家致富」)。因為潮州是理想的反抗基地,而慘於元初與清初兩度被屠城:陸秀夫、文天祥等忠臣護宋室南逃,喘息之地便是潮州區域,而於南明抗清之潮州人,則大多為投機分子矣(「時局如此,竟讓很多人心態為之一變,捐竿而起,痛快一回,打贏了就是賺的,抱這種想法的,大有人在」)。
身為潮州人的作者,對同鄉的刻畫尤為可讀。一例為明末解元吳殿邦受託,為一太史令寫牌匾,不料遭太史家丁暗中扣下五両銀子,於是便不慌不忙題了「大史第」三字,使太史拆穿家丁的壞事。「潮州人最樂意聽到的,就是這種才思敏捷、點子四出、無懼權勢、綿裏藏針、不露聲色的才子,調侃、戲弄那些狐假虎威、仗勢欺人、橫行鄉里的村霸、惡人、或者愛財如命、宜入不宜出、一個錢掰成兩半的吝嗇鬼的故事。而吳殿邦,只不過是這些潮州才子的另一個代表人物。」
書的封面由跟香港頗有淵源的潮籍北大學者陳平原教授題簽,可惜被出版社不倫不類的英文書題翻譯所累而失色。◆文:李雅言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