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對泰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各種恐怖當中。譬如蠱毒和養小鬼,我記得年輕時看過一本翁美玲的傳記,講到她的香消玉殞,就把這件事情歸咎於她先前去過一次泰國,回來就自殺了。那其中言之鑿鑿,好像提到泰國,出了這樣一件令人惋惜的事就找到了答案一樣。在向來的華語電影和娛樂圈中一直流傳着對於泰國的這一印象。而泰國的鬼片甚至加強了我們的這一印象,那是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森世界。直到最近這些年的泰國熱,卻是和旅行、人妖、性開放扯上關係而令這個國家稍微離開了神秘,變得不那麼鬼鬼祟祟的了。

泰國變了嗎?一種慾望對應上街頭妓女粗糙的皮膚和粗野的行為,使不可知的神秘性,從神聖的宗教回歸到粗糙的現實本身,就此離開了神秘莫測,一下子變得可以理解了呢?然而並不,這些年來以性開放而文明的泰國並沒有離它原本的形象更遠。它僅僅是把一種恐怖的不可知對應到一種本能的不可知,使性事成了另一個不可知的代名詞。

就好像把性和資本主義精神聯繫在一起的歐洲,即便是作為性都的阿姆斯特丹都是把性當成景觀展示於櫥窗之中,這展示是粉紅色的,是一個純潔的童話世界,可以媲美愛馬仕和老佛爺的聖誕櫥窗,不帶一絲邪念。甚至乾淨到有些潔癖。你大可以與櫥窗裏的人兒大談皮肉生意,但是它已經離開了本能的範疇,成了注重體驗本身的商品屬性。既然是商品,就是複製出來的,千篇一律的,因而是無趣、且遠離本能的,甚至阿姆斯特丹還不如突尼斯給人的印象那樣不可言表。在《故園風雨後》裏,浪蕩公子最後流落突尼斯,徹底沉淪在這個混亂世界當中,不經意之間,我們倒像是看到了垮掉一代的美國年輕人所展示的一種反抗姿態,帶着些悲劇的色彩。

阿姆斯特丹的性是一種開放和自由的口號推動下的行動,這口號就像商品的Slogan那樣,使一種禁忌因為需要廣而告之因此先得證明它是屬於文明和正義的。正義的就是光明的,理直氣壯的,因而甚至是平庸的。阿姆斯特丹的性是全世界最無趣的性,假裝親切,卻泛着性冷感的寒光。因為性變成了光明藝術,和人拉開了距離。

泰國的性依然處於某種不可掌控當中,它和隨處可見的垃圾、老鼠在一起,甚至和隨處可見的佛龕在一起,泰國的佛教信仰無處不在,如此劇烈,而與街頭被出賣的性並不矛盾。一個恬淡的把這件事平常化為甚至不言於表,而付諸於行。行是在室內進行的,街頭卻是開端,從光明處一直通向暗處。就好像某一日,當你走上曼谷的街頭,吃着路邊攤的烤魚,店家端上來的這道烤魚絲毫沒有任何佐料,不像是中國人烹飪當中相當考究的白灼,曼谷的烤魚是回到森林深處探險時才會去吃的食物,僅僅用了最簡單的烹飪工具,把一個大自然的饋贈那樣不加處理的放在火上,甚至連魚鱗都只刮一面,僅僅是毫無意識的呈現了自然。這自然是最真實的自然,粗糙難吃,僅滿足了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

就像泰國的街道,完全不符合現代都市的四通八達,沒有一種井田形的規劃,所以這自然和無序就通向了完全的未知、未知中帶着本能,也有黑暗,在曼谷街頭躁動的風吹動芭蕉葉的時候,讓看不見的空氣成為一種帶有南亞熱帶的氣息,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