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是個繁華大都市,在燈紅酒綠的背後,我看見一群默默無聞的人和他們的故事。

夏日炎炎,某個地盤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工程,工人們在工地不斷來回穿梭。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在陰涼處歇息,用毛巾擦着頭上豆大的汗珠。別人眼中,這不過是尋常的一幕,一個無關痛癢的人在忙裏偷閒。我卻看到他皺着眉頭,一手按着腰,不一會兒,他又回到烈日下繼續工作,彎下的腰像一座峭立的山峰。

我看到他是某人的父親,作為一個單親爸爸,他是家裏兩名孩子的「頂樑柱」,但因學歷不高,只能依靠地盤工人的薪金維持生活。談及兩名孩子,他不禁露出幾分自豪的神情,只因孩子在學校的成績十分優異,「只要孩子能有出息,再苦再累也都值得!」夏季天氣愈發炎熱,地盤工作環境愈發惡劣難耐,高強度的搬運工作在他身上留下了腰傷,但他卻因要趕工而沒有喘息時間。烈日當空,他堅毅的身影也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灰暗飄忽的影子。

在旺角東港鐵站附近的天橋下,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與匆忙,卻有一個人蜷縮在牆邊,頭深深埋在一條單薄的被子中,一動不動。來往的行人假裝沒看見她,匆匆從這人身邊走過,彷彿怕她身上的氣味會追上自己。我卻看見她偶爾露出頭,眼神充滿了迷茫和一絲半點的希望。

我看見她是某人的女兒,父母都在內地,她獨自在香港打拚,原先在一家食肆工作,但疫情下食肆倒閉,她也失業了。由於沒什麼存款,最終被迫流落街頭。她感覺這就像在公眾面前裸露一樣,這讓她羞恥難堪,即便很愛乾淨,每天都在公共廁所洗漱,盡量穿着最乾淨的衣服,但她仍感覺自己是骯髒的,甚至心想:「不如我就從此墮落吧……」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求助父母,她說:「他們身體不好,不想讓他們擔心。」

萬幸的是,隨着疫情過去,她重新找到了工作,住進小小的劏房。或許多數人都想逃離這會滲漏的屋,但比起露宿街頭,這小小的落腳地已讓她十分滿足和安心。若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淪落露宿的境地?儘管是短期的露宿經歷,也在她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她難以忘記那時的窘迫和他人的目光,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成為曾經令她感到難堪的那種人。

在某個小家庭,頭髮花白的女人正含辛茹苦地照顧她那患病臥床的丈夫,形影不離,旁人都不禁感動於這對夫妻的情深和不離不棄。我卻看見她背地裏的痛苦和看向窗外風景時嚮往的目光。作為人妻,沒有一兒半女,和丈夫相依為命。隨着年齡漸長,丈夫患病臥床,讓本就貧寒的家境大受打擊,生活負擔壓在她身上。她將大部分時間和精力照顧丈夫,入不敷支,犧牲了個人休息時間,她沒有時間和好友談天說地、遊山玩水,也要面對照顧臥床病人的困難。每個人都讚揚她的韌性與偉大,卻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只是袖手旁觀。

面對這壓抑的生活,她有時也會忍不住大哭一場,可擦乾眼淚後,仍要繼續幫丈夫用清水擦拭身體。她曾經想要放棄丈夫、甚至自己的生命,因為長期的壓力讓她飽受痛苦,難以喘息。她被感情和責任羈絆,而這窘迫的家境最終化作枷鎖,徹底將她束縛,困在丈夫的床邊,他人卻盲目地讚美着她的悲劇,忽視她的痛苦。

他們不是城市裏的個例,這些人只是普通人,是某人的父母,某人的子女,某人的伴侶,沒有什麼財富權勢,面對常人所不知的困難,仍在城市的角落努力地生存。即便擁有樂觀的心態,他們微薄的力量也難以撼動現實傾壓在他們身上的巨石。不是他們願意吃苦,社會就應當對他們的苦楚視若無睹,不是他們默默無聞,社會就應高高在上地批判和驅逐。

香港不該只是那些生活優渥的人的家,也是無數小人物的家,即便他們生活在大廈間的狹小縫隙和陰影中,也不該被人遺忘。若我是一名記者,更應超越階級,撕去他們身上的標籤,平等地看待他們,了解他們應當有的權益,讓筆下的文字擁有人性的溫度,讓社會聽見他們在困境下微弱的聲音。

假如我是香港文匯報記者,我會在這個城市裏看見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我會用筆和紙記錄下他們不為人知的故事,讓所有人看見。

◆創知中學 王雯雯

註: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