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出了小區,步行5分鐘,就是一處小公園。公園裏有鼠尾草、金雞菊、鳶尾花、玉簪花等多種草本植物,藤本植物卻只有一種——中華凌霄。公園的北邊有兩座防腐木棚架,一左一右對稱屹立着,這是專為凌霄花爬藤而設置的巨型花架。每年的春末夏初,棚架一帶自會呈現綠葉團團,濃蔭潑地的壯麗景觀。
棚架底部的長條凳子,做工精細,表面光滑,坐在上面很是舒適。公園裏遊人稀少,偶爾有附近的居民蹓躂着過來,大概覺得沒有特色,缺少亮點,便失去了回訪的興致。我獨愛這一方清幽,時常來這裏靜坐。
這幾天,我每天上午都要去小公園打卡,因為,棚架上的凌霄開花了。火辣辣的花朵,誘惑我多情的眼睛,叩擊我甜蜜的心扉。凌霄花的花期在每年的5至8月份,素有「初夏已綻 ,秋來尚芳」的美譽。凌霄花曾用它旺盛的生命力,點綴我暗淡的童年時光。再見此花,我就像他鄉遇故知一般,格外垂青。
小時候,我老家院子籬笆牆邊有一棵凌霄,母親嫌它長得快,佔地方多,隨手砍了當柴燒。我很喜歡那棵凌霄,那一年,它曾經開出橘紅色的花朵,狀如小喇叭,在院子裏盡情高歌。其實,那棵凌霄不是我家種的,它是鄰居鳳姑家的凌霄老樁,在我家「開枝散葉」了。這棵凌霄是我國傳統的庭院花卉,有個高端大氣的名字,叫中華凌霄。凌霄者,高出雲天也,這就注定了它豪情萬丈,志在千里。凌霄是爬藤圈裏的王者,它仗着根系發達,長勢迅猛,四處安家落戶。此後,鳳姑家的凌霄幾次入侵我家,都被母親即時處置。
母親種絲瓜和扁豆,不要中看不中用的凌霄花。她要養活孩子們,哪有心思養花種草,陶冶性情呢!鳳姑不一樣,她是鄉村裏的赤腳醫生,她家的經濟狀況允許她有閒情逸致,她家的凌霄花牆,那是整個村子的顏值擔當。看花何須別處覓,抬頭滿眼是紅顏。家有芳鄰,何其幸也!
凌霄花是我幼年最深刻的記憶,而今,棚架上的凌霄花又延續了我的浪漫情懷。我癡癡地打量着,綠葉中間有圓花苞、長花苞,還有小漏斗一樣的花筒,隨着一陣微風,它們在枝頭蕩來蕩去,青春年華,如夢似幻。眼前的橘紅色花筒頃刻變成了小喇叭,忘情地吹奏纏綿的歌曲,這一幕一如當年,令我怦然心動。
舒婷在她的名作《致橡樹》詩中寫道:「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面對這樣的貶低,凌霄花是不屑一顧的。炫耀,不是它的本意,那只是詩人的誤解。凌霄花只需要做好自己,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中國的四大傳統藤花:紫藤、凌霄、忍冬、葡萄,哪一種不是莖桿長長,不能直立伸展,只能靠着攀附它物茁壯成長?詩人單單把凌霄花拎了出來,嘲弄一番,是隨機抽取,還是故意為之呢?
凌霄花只有在一個開放的生存空間裏,才能釋放天性,開出英氣逼人、熱烈奔放的花朵。如果給凌霄花一個天梯,它會鑽到天上去。它目標遠大,壯志凌雲;它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它心胸開闊,前程似錦。爬藤植物是一個大家族,凌霄花是木質藤本中的美君子,它的名字寓意深長,象徵着志存高遠。我不必為凌霄花抱屈,已然有古人先下手為強,早早為其正了名。清代文學家李漁在《閒情偶寄》中讚美凌霄花:「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這位李學士,可謂是凌霄的知音了。
《幽夢影》的作者張潮說過:「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凌霄花有了李漁這位知己,可以高枕無憂矣!茫茫人海,知己何在?殊不知,黃金萬両容易得,千古知音最難覓。瞧,古人意識多麼超前,他們另闢蹊徑,把目光投向植物界。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在人群找!
我站起身,圍着棚架轉來轉去。棚架的花柱一共十根,那是十棵凌霄的生命支柱。你用心牽引,我盡力擁抱,它們合夥打造了一架富有詩情畫意的漂亮花牆。這時,一隻白色的蝴蝶飛來了,牠扇動着輕飄飄的翅膀忽上忽下,忽東忽西,看得我恍恍惚惚。經過了一番細思量,牠最終選擇了一朵心儀的花兒親吻在了一起。此情此景,我想起一句歌詞:「你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獨立花牆之下,我莫名傷悲了起來。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花兒仍是當年的模樣,我卻變成了50歲的中年大媽。這兩年,我在滾滾紅塵中迷失了方向。自從身體查出幾項小毛病來,我既不讀書,也不寫作,更沒有積極治療,我過起了躺平兼擺爛的頹廢生活。哎,幾棵花樹都活得如此精彩,面對它們,我真是好慚愧啊!
蝴蝶吸飽了花蜜,心滿意足地飛向遠方,凌霄花毫髮未傷,依然燦若雲霞。我拍了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我想抓住這份美好,給歲月留下一個明媚的歷史畫面。為了圖文並茂,相得益彰,我又勉強湊了四句詩,冒充七絕。《詠凌霄》:「一架不及兩架香,十株盤踞壓北牆。故園雖在椿萱逝,小曲吹動夏日長。」
昨晚,我做了一個橙色的夢。凌霄花化身一位美女,和我舉杯共飲,相談甚歡。她笑嘻嘻地說:「我是中華凌霄,我志存高遠,奮發向上。」我哈哈一笑,說:「我是中華兒女,我不甘落後,鬥志昂揚。」凌霄花很開心,她說:「親愛的,既然我們同頻共振,那就做好朋友吧!」我很乾脆地回應:「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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